让人觉得道阻且长的女主此刻正抱着手炉往龙泉宫走。
她的本意其实只是出来散散步,但在她自己都没发现时,她已到龙泉宫附近。既然来了,也没有刻意避开的道理。她干脆遵从本心直奔目的地。
宫阙暗影重重叠叠,目光所及,金黄水绿两色的琉璃瓦连绵不尽遮蔽住视线。黎国宫廷高旷沉肃,建筑也着重彰显皇族威严,看起来别有种厚重感。
她一心两用比较着和云国皇宫的不同,觉得看皇宫建筑风格就能看出这个国家的整体社会风气。
心分二用的后果就是……情敌见面。
当玉琼的咳嗽声将她惊醒时,对方离她只有约三丈距离,来不及避开,再说那也太跌身份。
她只好慢下脚步。
“晴姐姐安好。”
她和霍芷晴份位相同,自然无需向她行礼,但霍芷晴册封在她之前,她也该称她一声姐姐。
霍芷晴淡淡地瞥她一眼,目光算不上亲近也算不上冷淡。
兰倾旖却只觉她那目光复杂得很,怜悯、羡慕、嫉妒、怨恨、鄙夷、杀意……种种情绪交织,如乱糟糟找不到线头的线团,理也理不清。
霍芷晴语气淡漠,“钰贵妃这是要去龙泉宫?”
“是啊!正要去呢!”兰倾旖轻笑如水,“晴姐姐果然善解人意。”
霍芷晴很用力地盯她一眼,眼神犀利如钢针,似要钉进她的骨子里去。
兰倾旖淡然自若,微笑以对。
绝对挑衅,温柔体现。
两人对峙半晌,霍芷晴收回视线。她竟然没有任何举动,态度平和,甚至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既然如此,钰贵妃还是赶紧去吧!莫要让皇上等太久。”
兰倾旖垂下眼睑,微笑,“不打扰晴姐姐。姐姐好走。”
雪白大氅扬起一道飘逸的弧线落回身后,她挺秀的身姿似经雪的松,夭矫苍润,很快融入冬日的天地,再不留痕迹。
霍芷晴站在原地看着兰倾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竟悠悠地叹口气。
“娘娘,您对这钰贵妃……”贴身宫婢凑上来,眉微皱。
“你以为本宫不想吗?”霍芷晴苦笑。天知道她有多嫉妒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是她越不过去的天堑!当年她不过是个乡野郎中时便占了他全部心思,何况如今她是云国长宁公主,是他名正言顺的贵妃!
“云国长宁,赫连若水,你真幸福!你生于名门天资绝慧,自幼享尽世人膜拜无上荣光,百姓敬你,皇族忌你,朝臣畏你,家门更是尊你为主唯你之命是从。你走到哪里都有人为你才华折服而心生敬仰自愿追随,你是当之无愧的凤凰旗帜!我听着你的传奇成长,案头堆满市井文人靠撰写你的人生讨生活的各式野史,我熟透了你——以区区女子之身参与朝政,以一人之力护一国平安卷掠五国风云,各国权贵敬你如神畏你如蛇蝎奉你为无双国士。你看中的男人贵为帝王之尊,明明可以坐拥天下美色,却为你漠视六宫枯等你一人生死不改……你,还要创造多少个奇迹!”她抬头仰望长空之上翻卷不休的云霾,冷笑:“我敬慕你,但我更恨你!你可知你的存在毁了多少人的一生?”
宫女低垂着头,“娘娘,您不必太妄自菲薄,毕竟后宫的大权掌握在您手中!”
“后宫大权?哼!掌握在本宫手里?”霍芷晴脸上露出复杂的冷笑,平素的雍容风范再无法维持,眼底流露出一丝狠厉的怨毒,“你以为,皇后之位为何虚悬?当年若非她不肯要,这个后位,怎么会至今还空着!”
宫女看着她冷厉的目光,打了个寒战,不语。
“你当她真是好相与的?那么多人对她恨之入骨,却从来不敢流露半分,只能在她面前伏低做小,连陆航以帝王之尊都不敢杀她,你以为是为什么?为何她在云国被逼到山穷水尽,还能顶着为国家和平尽力的美名,收获一国民心如愿嫁给皇上?你当真以为她是简单人物吗?这样的人无论男女,百年难出其一。本宫比谁都想杀她,可本宫不敢。以卵击石的事情本宫从来不做,等着吧,会有那么一天,本宫会等到她生出破绽的那天。”霍芷晴喃喃自语,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赫连若水,你再强,也只是个女人。而女人的弱点,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
你等着!
绕过一丛碧玉竹,兰倾旖踏上石桥,站在拱桥顶端看着桥下流水,眼中露出浅浅笑意。
“小姐不担心吗?”玉珑轻声问。
“担心什么?”兰倾旖折了枝枯木在手中把玩,问。
“晴贵妃刚才隐忍太过。”玉珑答。
隐忍太过的人,是藏在暗处等着趁敌人露出死穴时给出致命一击的毒蛇。
能忍能狠的人才最可怕。
“我本想试探她的心性,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毕竟是个结果。”兰倾旖唇角绽开一抹笑,“一味的求稳妥,有时候反而会使机会溜走。她若是现在动手,我倒还高看她一眼。可惜……”她扔开枯枝,意犹未尽地摇头。也不知是在可惜自己,还是他人。
玉琼怔了怔,模模糊糊地想到一些,心里暗暗松口气。
这样也好,至少能过几天轻松日子。
“你轻松不起来。”兰倾旖斜眼瞟她,声音微冷。“这宫中可不是只有霍芷晴一个女人!”
玉琼心中一惊,忽然想起自家主子,是出了名的水晶琉璃心肝,在她明慧迥彻的目光前,自己多动一根眉毛,都有可能被她猜出心思。
兰倾旖一笑,神色略显兴味,又隐隐有些萧索,“世间的男人都看不起女人,觉得她们是附庸,却不知道女人是天生的阴谋家。她们心思细腻而心机深沉,因体质限制,她们比男人更能花心思在阴谋诡计上,可惜拥有的机会太少,导致起点太低目光太浅,永远只能看见一家一户甚至是一个男人,否则说不准就要改写历史了。”
玉琼垂眸,隐隐觉得主子的情绪不对,似乎是……怨愤?
兰倾旖的目光掠过远方层层叠叠的宫阙暗影,神色平静,她的心里并没有玉琼想象中的失落烦躁,只有淡淡的自失。
“主子?”玉琼试探地唤了声。
“我没事。”兰倾旖淡定如常。
“还去龙泉宫吗?”玉琼硬着头皮问。
“不去了!”兰倾旖转身。
她现在见到闻人岚峥,也是沉默不语,还要让他为她担心,操心国事之余还得分神照顾她的心情。何必?还不如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送走闻人行云,闻人岚峥才有空回头询问万雅。“她最近如何?”
万雅垂下眼睑,“一切正常。”
闻人岚峥点头,总算放下一半的心。“那个宫女最近可有与人接触?”
“与内务府一个管事有所接触,不知道递过什么东西,没看见,也查不出来。”万雅的语气隐隐懊恼。
“知道有问题就够了,继续盯着。”闻人岚峥淡然道:“你那边人手可够?可要朕另外调派隐卫助你?”
说到正事,万雅态度严肃。“皇上请放心,奴婢能够处理,就不必另外加派人手了。”
“嗯!”闻人岚峥满意点头,笑得森然,“我黎国皇宫,不是那么好进的。他们若想找死,就尽管来!”
万雅垂眉敛目,不敢应声。
闻人岚峥推开折子,神态漫不经心。后宫中的事他素来不在乎,也懒得过问,“容闳可有什么回报?”
万雅正色道,“云国皇室的飞鹰卫已经潜入我国,人数尚未查清,钰贵妃娘娘从入宫后便毫无动作,深居简出,偶尔和羲和长公主串串门,她宫中的那个二等宫女经查为飞鹰卫第三分队队长,专司情报暗杀。”
“先留着。回头朕自有法子处理。”闻人岚峥顿了顿,淡淡吩咐。“内务府的那个先去慎刑司走一遭,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是。”万雅垂下的嘴角多了抹笑意。
今天的天气并不算好。
阴沉沉的天空中聚集着层层铅云,如淡灰色的雾霾压在人心头,让人提不起精神来。
兰倾旖懒洋洋斜倚在窗棂上看着远天出神,目光久久地落在国土之北的天空上,眼中满是奇异的向往。
闻人行云坐在软榻上,津津有味地品尝凤仪宫独有的点心粥品,觉得偶尔被当成小孩子对待也不错。“兰姐姐,你在看什么呢?”
“看天空。”兰倾旖微微含笑。
皇宫这般压抑逼仄,不看看天空让自己的目光远一点,她的日子,恐怕要越发局限。
房中添有火盆温暖如春,她关上窗,转身在铺毛毯的软椅上坐下,看向闻人行云的目光带着欣喜和满足,“我还以为你要除夕才回来。”
闻人行云嘿嘿直笑,有些不好意思。
“以后可有什么打算?我知道,你不是甘于平淡的孩子。”兰倾旖随口问。
“我想从军。”闻人行云斩钉截铁地道。
兰倾旖一怔,随即失笑,“这样也好,就怕你皇兄未必会答应。”
“皇兄已经同意了。”闻人行云满脸喜色,眉飞色舞地把东暖阁里的对话说了一遍,眼里闪动的亮光直要灼伤人心。
兰倾旖含笑看着,觉得年轻就是好,有广阔的天空任由他们去闯荡。“去吧!小鹰总要飞出去搏击天空直面风雨的,让你顺着他人安排好的路走,只怕你会怏怏而终。”
闻人行云目光一亮,“你也支持我去军队?”
“只要你自己觉得值得。”兰倾旖眉目淡漠。
“皇嫂你真好!”闻人行云感动得两眼亮闪闪。
兰倾旖失笑,故意道:“难道我不支持就是不好了?”
“都好!都好!”闻人行云干笑,试图蒙混过关。
兰倾旖好笑地瞟了眼滑溜溜的小子,“你这伶俐劲用在你皇兄身上,他估计就不会再担心你吃亏了。”
闻人行云顾左右而言他,“皇嫂,你这里的花茶味道很不错。”
话题转移得很生硬,兰倾旖却很配合,“喜欢等下就让玉珑给你备些带回去。难得你回来,用过晚膳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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