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灿烂明亮,尽情挥洒着一天的热量,射到脸上竟觉得有些刺眼。
兰倾旖下意识偏过脸,往桐木长廊的里侧移了移。
“怎么了?”闻人岚峥立即转过头关切地询问,瞥一眼正烈的日头,他恍然,“阳光太刺眼?”不等她回答,他双手已分别环过她的背和膝弯将她打横抱起,穿过长廊向书房而去。
“我自己走。”她拉了拉他的衣角。“这么多人看着……”
“看着怎么了?”他坦然自若,“我抱我的妻子,关旁人什么事?”
兰倾旖唇角微扬,将脸懒懒地靠在他臂膀,嗅着他熟悉的气息,觉得时光都变得从容。
她悄悄往他身影深处缩了缩,他不动声色换个方向,替她挡去洒落的阳光。“怕热?”
“这季节怎么会热?”她笑着摇头。“犯困倒是真的,人到春天就格外的懒,晒着太阳总容易不知不觉中睡着。”
“想睡就睡,又没人不让你睡。”
“当我是什么来着?吃吃睡睡,然后等着一刀做鬼?”她没好气地斜他一眼,“睡太多也不怕变傻子。”
他低低闷笑,觉得让她和闻人楚楚闹腾还是有好处的,性子倒是开朗不少。
她的书房一直都由亲信打扫清理。
整理文书,铺纸研墨,收拾书桌,擦拭书架……所有工作都是趁主子不在书房时完成,当主子在时,未经允许任何人也不准在场。
他抱着她进门,将她放在书架前的铺绒毯的美人榻上。那是她惯常的位置,她喜欢取书后在榻上阅读。两人共处时他批折子她看书,大半天也不会觉得闷。
他给她调整好靠枕部,确认她不会枕着不舒服,才在书桌后坐下。
阳光从半开的长窗间洒入,光线明亮又不刺眼,温暖的拂面春风带着四季不败的花草香。
她的手指在书架上拂过,一排排挑选着那些书。手指毫不犹豫地略过那些少得可怜的诗词选集,挑了本兵书。闻人岚峥转过头看见,毫不意外。他就知道她会选这类——她文雅安静的外表下,始终流淌着奔腾汹涌的热血。
时光从容而静谧,她唇角微笑如风中绽放的青莲,摇曳着幽幽的香,偶尔抬头看他两眼,目光温柔而欣喜,觉得余生也从此安稳。
窗扇在风中摇晃不定,吹动她手中书页哗啦作响。她悄悄地起身关窗,书房是一长排长窗,她一扇一扇地给窗户上插销,动作轻巧似一片轻草落在花间,不惊娇嫩蕊尖。
窗子因此被无声关上,安静万分。
他默默看着折子,感受着她细腻处的体贴,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笑容,如春日雨露净涤人间。
“不舒服?”见他停笔,兰倾旖关切地问。“还是有烦心事?”
闻人岚峥摇头,“没什么,只是有点心烦。”
她放下书走到他身后,“我帮你按摩一下。”
他点头,闭上眼睛,任由她的双手或轻或重地在他穴道上按揉,将头轻轻靠在她身上。
兰倾旖唇角扬起淡淡笑意,轻巧地拨开他额前发丝,“怎么?朝政上有为难事?”
“不是朝政,是楚楚的亲事。”他苦笑,“摆平她的事,比搞定什么国家大事都累。”
她失笑,也不说话,知道他就是抱怨两句,况且这事她也爱莫能助。
“好多了。”闻人岚峥忽然睁开眼,“倾旖,弹首曲子我听吧。”
“好。”她在琴案前坐下,纤长的手指轻轻一挑,悦耳的琴音跳跃而出。
玲珑音起乍然明亮,音调低柔缠绵,劲气饱满,似莲开十度花迎千里。
闻人岚峥安静地听着,眼中掠过淡淡笑意。
明月千里相思如诉,涉水采莲携手花间,确实好意境。
“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安静地听完一曲,他问。
兰倾旖抬头凝视着他,她的目光安静而温柔,似脉脉流水自内心深处奔流而出,到此处徘徊辗转,每一颗水珠都在唱着彼此记忆中最美的歌。
声声慢,梦流长。
触上她那样的目光,他怔在当场,要说的话也忘到九霄云外,只觉心头流水脉脉漫过心神,辗转低徊都是世间最美的诗最丽的景。
她迎上他的目光,一笑,忽的扑到他怀里,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这首曲子叫《水莲吟》,是云国民间流传的曲子。”
他抬手抚着她柔软顺滑的长发,“什么意思来着?”
兰倾旖瞪着他:“你不知道?”这是女孩子弹给心上人听的专用来表达爱慕相思之情的曲子,他会听不出来?
闻人岚峥摇头:“我听不出来。”
“你会听不出来?”她伸手去捏他的脸。
“好大的胆子,这可是失仪。信不信我罚你?”他扯下她的手,佯怒。
她笑滚在他怀里。“你舍得?”
闻人岚峥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鼻子,“被你拿捏得死死的。”他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兰倾旖脸上微红,狠狠瞪他一眼,想骂又不知道该骂什么,只好悻悻地闭嘴。
闻人岚峥哈哈大笑,亲了亲她的鬓角,“有空多出去逛逛,总闷在寝宫里也不好。”
她懒洋洋地应了,靠在他怀里懒得动弹,鼻端满是兰芷芳桂的清华香气,她舒服地蹭了蹭,抱着他咕咕哝哝地闭上眼。她还是觉得他的怀抱软硬最适中,香气不浓不淡最好闻,还是觉得他微微低沉的声音最好听,还是觉得他……算了,爪子乱摸有点不讨喜,不过她也懒得理,由他去吧。
她渐渐沉入梦乡。
醒来时闻人岚峥已经不在书房,而她正躺在书架前的美人榻上。她呆呆发怔,也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转头看看沙漏,酉时三刻。她垂眸看看自己身上盖得严严实实的锦褥,柔软的面料蹭着她的下巴,微微的痒。这段日子精神有些松懈,连警觉性也下降不少。她缓慢地直起身,对自己的退步有点不满。
洗过脸后精神许多,她坐在暖阁里和玉珑玉琼说过两句闲话,见时间不早,便打算传膳。
大型宴会总是吃不饱,自然要先吃点东西垫肚子。
传话的宫女还没走出门,门外已有人通报:“娘娘,含辰宫宫人求见,说是奉长公主之命来送膳食的,娘娘可要见?”
兰倾旖直起身,“让她进来。”
进来的是闻人楚楚的心腹宫女,她也见过好几次,当下微微放心,让人接过食盒打赏。
宫女笑意盈盈地收下道谢,介绍道:“这是我家主子亲手做的,也让人往兰台宫送过一份,娘娘尽管放心。”
兰倾旖戏谑笑道:“难为你家主子还能想起我。”
知道她是在打趣闻人楚楚这段日子一直往兰台宫跑,宫女一笑置之。
兰倾旖也不在意,笑吟吟地道谢,让人将她送出门。
“正巧免得传膳。”她看向玉琼,笑眯眯道。
打开金丝楠木食盒,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她顿时觉得自己的肚子好饿。
菜肴很丰盛,色香味俱全,做得十分精致用心,都还散发着热气。
素炒四宝,莲花酱肉丝,鲜虾烧板栗, 三鲜豆腐,玫瑰鱼片,腐竹炖牛腩,还有一道花生蹄花汤。
“坐下一起吃。”她接过筷子招呼两人,“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放到明天即使不坏,味道也得大减。别浪费。”
两人点头,坦然坐下吃饭。
闻人楚楚的手艺很好,可惜还是没能让胃口不好的兰倾旖多吃点,她吃过小半碗饭就放下筷子,菜肴也只浅浅尝过。
玉琼见她这个厌食的样子,微微一怔:“小姐,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今天下午着凉了,总觉得头晕想睡觉,胃口也不好。”兰倾旖揉着太阳穴。
“怎么这么不小心?”玉珑叹气,对女主子的迷糊很无奈。“要不要请太医来诊个平安脉?”
“不用。”兰倾旖边用长柄勺盛汤边答:“回头喝点热水扎两针多加休息就好。”
两人放下心来,见她很喜欢那道汤,极有默契地留给她。
吃完饭,吩咐宫人撤下碗碟,兰倾旖洗手净面,看玉珑和玉琼挑选衣服。
“小姐穿这身海棠红宫装怎么样?正衬您的肤色,可以把其他人都比下去。”玉珑指着琵琶袖大摆掐腰宫装,兴奋地道。
兰倾旖目光扫过小宫女们捧着的衣裳。已不再是单一的红,深浅艳素七色俱全。
因他说她适合天下所有的颜色,不希望她永远只着红,就像一生中永远只做一件事。所以如今她衣裳颜色多变永不单一。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心情。她如今看这些颜色各异的衣裳,心情也深深浅浅如面对少年时遗失的美好。
昏黄的阳光透过窗照在她身上,耀眼如镀灿金霞光,映得她侧面线条温柔。
“今晚的主角是殷凤辰,我不能喧宾夺主。”她摇头,“换个素净点的,就那件青莲色衫子随意配条裙子。”
“好。”玉珑利落地应声,服侍她换好衣服,对着立身镜观察效果,确认没什么不妥当才露出笑容。
“再过七天就是春狩。”玉琼边收衣服边对她说:“小姐,我刚刚看过发现你没有合适的骑装,就让内务府给你准备一套,你看怎么样?”
兰倾旖随口应声,“跟他们说,要简单舒适为主,不要华丽的。”
难得女主子没说要她们看着办,两人精神一振,答应得分外响亮。
定下衣着,两人将她按在妆台前梳妆。刚拿起梳子就被人拦住,两人回头看见来人,立即脚底抹油。
“这么快就回来了?”她看着镜中人影,眉目生暖。
他边给她梳发边答:“本来也没什么事,只是看你睡得香,怕吵到你。”
兰倾旖哑然,半晌道:“知道你肯定没吃,厨房里的白果排骨粥还热着,先用点垫垫肚子,等晚上回来再用夜宵。”
“挺好。”他随口应声,“眼下离晚宴还有段时间,你再歇歇。”
“嗯。”兰倾旖乖巧点头,轻声呢喃:“我倒是很期待见到这位明宜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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