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九箫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哪天像今天这样跑皇宫这么积极期待过,也从来没觉得皇宫这么和蔼可亲过,听到消息的他匆匆忙忙策马回宫,连站岗的娃娃都没空管。
宫人见他回来都含笑行礼悄悄退下,盘凤牡丹紫檀锦屏后,闻人楚楚靠在榻上,正和温妙仪低声细语地说话,抬头见到他突然出现,不禁怔了怔,“你不是有事要办吗?”
“提前回来。”温九箫答得言简意赅,摸摸女儿的头,在床边坐下,他伸手去把她的脉,发现她脉相平稳,心里暗暗松口气。
“感觉怎么样?最近状况可好?太医怎么说?有什么想吃的吗?”
“都还好。”闻人楚楚眉眼弯弯,眼中光彩亮得惊人。
温妙仪睁大眼睛看看父母,眼神有点好奇,虽不明白他们平淡的的话语间有什么玄机,却已明显感觉到母亲对父亲的笑容和对自己的有些不一样,那样发自内心的纯然信任和满足,是面对自己所没有的。
“小仪,你娘如今要好好将养身体,好给你生个健康漂亮的弟弟或者妹妹,你也不小了,这含辰宫上下,你就带着陈嬷嬷和苏婷她们好好学着管一管吧!”温九箫似笑非笑地看着淘气活泼的女儿,平淡而认真地说。
闻人楚楚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把这么大的事径直推给才六岁的女儿,想开口阻止,看到温九箫温和却坚定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眼见温妙仪兴致勃勃地立即答应,想到女儿日后即使身份尊贵,嫁人后也要相夫教子掌理中馈,再看女儿跃跃欲试的样子,她最终还是没出言反对。
闻人既明才八岁已开始学习监国摄政,温妙仪虽还小,也的确可以学着独当一面了。
打发走机灵好动的女儿,温九箫这才翻过太医送来的脉案检查,“刚刚两个月,也没见你有什么反应,看来这孩子安静得很,安静好,也免得你吃苦头。”
温九箫对孩子的感觉很有点复杂,主要是温妙仪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很有些心理阴影。
温妙仪的出生很不顺利,首先这娃是早产,头胎早产已是很危险的事,何况她还难产,险些折腾掉她娘半条命。本来见识过兰倾旖生闻人既明的痛苦过程后他对孩子就不是很期待,再来这么一出,他对孩子已有几分仇视,已打算一碗绝子药永绝后患,但闻人楚楚死活不同意,僵持后他退步,专心给闻人楚楚调养身体,在她身体养好前也不敢再要孩子,一养就是两三年,用多避子汤后来也一直没孩子,他也习以为常,原以为可以一直平静地过下去,想不到又迎来一个小生命。
此刻他看这个小生命百感交集,心里满满的都是陌生的情绪,不知道怎么开口。
“师父,你不开心吗?”闻人楚楚忐忑不安地看他,神色难掩喜悦。
“我很担心。”他咬字清晰答。
闻人楚楚噗地一声笑出来,扑倒在他怀里捏他的脸,“有什么好担心的?调养过这么久如果还没起色,也太对不起皇宫这富贵窝了。”
温九箫神色严肃地盯紧她的眼睛,“楚楚,无论这胎生男生女,咱们以后都不生了好不好?”
闻人楚楚捏脸的手顿住,看他没有半分开玩笑的痕迹,心里颤了颤,很想对他笑一笑,却发现自己怎么努力都扯不开笑容。“如果还是女儿呢?”
“别忘了你自己也是女儿!”温九箫阴恻恻提醒她。
闻人楚楚顿时噎住,好半晌才狠狠掐他手背,“你说,咱们俩是不是生错性别了?”
“也许。”温九箫正色答。
接着他被愤怒的闻人楚楚恶狠狠掐住胳膊。
也许你个头!
“何沛晴那里我去说!”温九箫面不改色任她掐。
闻人楚楚沉默。直呼岳母姓名的女婿,估计天底下也就眼前这一个。明明她该骂他的,可此刻却觉得开心而轻松,压在心头的乌云被阳光破开,那些担心和委屈都烟消云散,她只想在他怀里安安静静地哭一场。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他很快感觉到衣襟的湿润,只默默抱紧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别理她,你嫁的人是我又不是她!我都不在乎,要她多什么事?”
他看何沛晴很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整天没事找事的,她到底想干嘛?难怪当初七七对她没好感,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都这把年纪还不肯消停,非要搞出这么一幅讨人嫌的德行。
“我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对儿子女儿的问题这么在乎。明明我没教过你这些!”温九箫不住叹气。
闻人楚楚哭笑不得,“哪有人不在乎这些的?”
“有!”温九箫正色答:“我师门,很多!”
闻人楚楚掏出帕子擦脸,沉默。
“我本来就没骗你。”温九箫掰着手指和她数,“你对月下山庄的了解连皮毛都算不上,从我师父你师祖开始往上数,终身不婚的一抓一大把,就更别提生孩子。门下弟子也是如此,九成以上都独身到老。要都像你们这么想,师门不知几百年前就该消失了。”
闻人楚楚抓着帕子僵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跟你说不在乎是真的不在乎,所以你根本就不用放在心上。至于那些嚼舌根的……”他微微一笑,笑容亲切,态度和雅,“不过是背后伤人,你越在乎越受伤,你一笑而过,他们觉得没意思也会闭嘴的。那些不闭嘴的……遇到了给他们一刀就行。”
闻人楚楚抓着帕子的手抖了抖,不禁为某些长舌之人哀悼。明明这话很血腥很阴森,可为什么她会觉得很开心很想笑,觉得整个人都畅快得像要飞起来?
“别想太多,万事有我。”温九箫细细给她擦干净脸,顺手将弄脏的帕子扔开,看着她光洁如初的脸,满意点头。“孕妇思虑过多大喜大悲都不好,这件事到此为止,余下的我会处理的,你好好休息。”
衣袖被人拉住不让他走,闻人楚楚笑嘻嘻和他撒娇,“你反正回来了,就别走了,和我说说话吧!”
温九箫只好坐回原位,“你想说什么?”
“师门。”闻人楚楚从他的只言片语中也知道那是个有很多故事的门派。“我想听。”
温九箫默然,觉得这一幕好像回到很多年前,这丫头也是这样缠着自己不肯睡要听睡前故事。
“故纸堆里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他拉回衣袖,脸上的笑意也淡下来,有丝丝缕缕的阳光从头顶洒落,那张脸日光下似有辉光,繁花深雪般幽艳。
可她觉得他的神态叫忧伤。
“那些人都不在了,我们也不过是固守在曾经的旧梦中不肯醒来。”
闻人楚楚伸在半空的手指顿住,觉得这话题选得真不好。
温九箫安抚地拍拍她的额,“过去的历史没什么好说的,我和你说我小时候的事好不好?嗯,还有七七,你肯定很好奇对不对?”
闻人楚楚目光发亮,随即警觉,“不是说她入门时你已下山了吗?”
“但这不代表我不知道。再说师门训练弟子的方法大同小异,猜也能猜到。”温九箫淡定答。
闻人楚楚眼珠转动,半晌摇头。“换个方法,我问你答。”
温九箫点头,顺手倒杯茶润喉,结果闻人楚楚的第一个问题就差点让他喷了。
“山庄里有喜欢你的女孩吗?”
温九箫认真回想,发现结果仍然是空白,只好摇头,“不知道。”
“嗯?”尾音上扬,拉得很长。不明白。
温九箫瞥她一眼,“十四岁以前,段灵歌和路边狗尾巴草,在我眼里没区别。”
闻人楚楚想到皇嫂曾说她“太闲”,飞快决定结束该类话题。她喜欢八卦但不会自找不痛快,所以她问:“那个韦淮越……是怎么回事?”
温九箫喝茶的手顿住,在心里为某人哀悼十息,“你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他们好像认识很久。”闻人楚楚很忧伤。
这话题问她皇兄皇嫂不是讨打吗?可问其他人……知道的貌似没几个。
温九箫饶有兴致地笑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想拿下七七,最好的时机就是她刚出师时。师门里的人,基本上脑子里都没爱情这根弦,九成九以上的人,都是下山后才开始知道这世上有爱情的存在。”
闻人楚楚决定这段话绝不能让皇兄或韦淮越知道,免得他们得意忘形或心如死灰。造孽啊真是。
她满脑子回想某人的风流韵事,也不再扯着问,温九箫扶她躺下,悄悄出去。
水晶帘后微风起,掩却所有温情细语。
出现在苏婷面前时,温九箫面色平静,但跟随他多年的苏婷还是看出他眼底的肃杀,她无声地退步垂眸,“主子请吩咐。”
“两件事。第一,传话何沛晴,请她这段时间好好静心,不然……后果她懂的。”
苏婷暗暗打冷战,心想不知道太后听到这话会不会气疯。主子这句话可把她面子里子都削光了。
“第二,以后我若不在,你要寸步不离地守着长公主,谁让你退下你都不准退!长公主吩咐你退你也不准退!再遇到不长眼的你知道怎么做!天塌下来我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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