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深处的那人沉吟许久,却并没有马上回答他们的疑问。
洛凡安屏吸等待着。
长长的指甲却嵌入了手掌中。
一丝闷痛自掌心散发了出来,逐渐地扩散到心房。使得她的胸口像是被裹了一层棉花般,连气息都紊乱了......
“三叔,真的是你?”洛凡安见他迟迟不回答,开口又问了一遍。
一阵沉重的叹息声随风飘了过来,若有似无。
若不是洛凡安一直专注于这人身上,几乎都听闻不见。
随后她竖起耳朵,想听听这声叹息后头会跟着一句怎样的解释。可那声叹息来得匆忙,去得缥缈。
在消失后,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洛凡安不由拉了拉云羿的袖子“到底,是不是?他为什么不说话?”
云羿抿着嘴唇,表情相当复杂。
他看着浓雾中的人影“是不愿意回答吧?祈王殿下......”
云羿这句话几乎是落实了这人的身份,也更让洛凡安确定了自己和洛召楼的猜测。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三年了,当年六王之乱发生后,祈王府被冠上了乱臣贼子的骂名,随后祈王府势力土崩瓦解。而后的事情,洛凡安因为被幽禁于后庄,也未尝得知。
只是......当年的祈王是何等的威风!在六王之中,几乎是一人独大,如今却落得了这么个下场——隐居于山野村落之中,将自己伪装成一个瞎了眼的老头?
洛凡安也是在那么一刹那间明白了洛祁为何要伪装成瞎子......
洛祁的生母是个胡人舞姬,生有一双如同绿宝石般剔透的瞳仁。而他也遗传了他母亲的这个特点。双眸碧绿,深不见底,清晰可鉴人。
洛凡安年幼时尤其喜欢这位三叔叔,也羡慕他能有这么一双好看的眼睛。
然而胡人在中原并不多见,所以翠绿的眼睛也经常被人们视作是异类。一旦一个地方有这么一个人,那这人一定会声名大噪。
而这样的结果,显然是洛祁所不想要的......所以,他只能扮作是瞎子,才能避开众人的耳目......
洛凡安的鼻子有些酸,她重新抬起眼眸,抽了抽鼻子“三叔......”
洛祁的声音又飘了过来“不敢......不敢......有罪之人,担不起大小姐这么一声三叔......”
显然,云羿猜得不错,洛祁迟迟不表明身份的原因便是他不愿面对洛凡安——这个昔日将自己看作是大英雄的侄女儿。
漫长的岁月,能够改变很多事,很多人。
若是在几年之前,她还处于大小姐的位子上的时候,她是万万不会想到,自己和这位三叔叔会以如此尴尬的身份会面,并僵持在这里。
可他真的是叛贼么?他真的有谋反之心么?
洛凡安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她不相信!即使时间能够改变很多人,但人的本质,是很难改变的。
这就是所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吧。
若他真有谋逆之心,当初木尹在要害自己的时候,他为何要出手相助?若他真是乱臣贼子,在云羿到来之前, 他有千百次机会可以杀了自己,可他为何不下手,反而留下这么多条曲曲弯弯的线索,来告知他们事情的真相?
“若祈王殿下也是有罪之人,那云某......岂不是罪上加罪?”云羿眯起眼睛,长叹道“我早该想到的......世上也只有殿下一人有这许多花花肠子,能通过这么多线索来告知我们事情的原貌。你是一开始就了解了凡安他们的意图,然后故意留下谜题,引我过来与你会面的,是不是?”
“哎......”浓雾终究是散去了些许,那人影也变得清晰起来。三人只见那个身影渐渐走近。
阳光照射在那人的脸上。
洛祁依旧十分年轻,甚至颇为英俊。一双翠绿的眸子已不像多年前那般熠熠生辉,而是低沉了下去。掺杂了些许暗灰,呈现出灰败之色。
洛家人的相貌,向来是差不到哪里去的。若只观表象,他倒不像是洛凡安的叔叔,顶多像个长兄罢了。
“祈王殿下别来无恙,多年不见,还是这般的风华绝代......”云羿朝他拱了拱手。
洛祁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多年不见,你倒是多了这许多礼数,看来是摄政辛苦,人也变得老成了。”
“人终究是有一天要老的......”云羿阖上双眼“不服老不行......”
洛祁干笑两声,翠绿的眸子移到了洛召楼身上。
却见洛召楼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召楼长大了呢......”洛祁移开目光“凡安也与以往不同了,看来云羿你费了不少心思吧?”
他回过头,踱了几步,顺着他方才的问题继续说道“你猜得不错......我一开始在苗疆第一次见到凡安的时候,实际上我就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呵......我们都是洛家人,身上都练了洛氏内力,虽说凡安的内力修为未免太低,但我还是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
洛凡安回过神来,握紧拳头“可是三叔,既然你一开始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你为什么就是不告诉我呢?为什么要拖到现在才说?还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洛祁将一根手指竖于嘴唇前,示意她不要再问下去了。
“嘘——凡安,虽说你比三年前成长了很多,但有些事情,太早告诉你,终究是怕你沉不住气。还有,你觉得,我如此隐藏身份,是想避开谁呢?”
云羿垂下眼帘“你一直躲避在这个村落当中,而这里,安插着国公府的细作,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事,你都不能表明身份......除非......那个和国公府通气的细作,已经死了......”
洛祁点了点头。
“你是想借我们的手,除去国公府的细作么?”洛召楼在一旁插嘴道。
在他心里,早在三年之前的六王之乱中,这个名义上的叔叔已经和他毫无关系了。
既然已经反叛,他们何必在这里与他假惺惺地叙旧?
“呵呵......我们的召楼着急了......”洛祁干笑了几声“我做的事,做了就是做了,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什么样的背景,错就是错,我认栽。现在的问题不过是能否补救些许我的错误,让我后世的骂名,不那么难听罢了......”
云羿拦住洛召楼“召楼,你先别激动,我们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他!”
洛召楼咬了咬牙,退后几步。
虽然心中不那么愿意,但是既然云羿都这么说了,他只得暂时退下。
目前为止,他也只有云羿这么一个可信的人了......
“召楼该恨我的......”洛祁道“你不必替我说话。”
“我没有替你说话,我只是觉得,依照祈王殿下的为人,本是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儿的,所以,撇开这其中的原因不说,我想将这一切都弄明白。首先......木尹,是不是你的人?”
他这么一问,洛凡安突然想了起来。
是啊!之前木尹身上不是有祈王府的印记么?
木尹自己也承认自己是祈王府的旧人。那现如今真正的祈王就身在苗疆,还与他共事这么久,他难道会不知道?
还有,上一次木尹与还用着果纳身份的洛祁对峙时,丝毫没有手软的意思,若是他知道果纳就是洛祁,还会对他下手么?
“木尹?”洛祁笑了两声“我祈王府本是有苗疆的暗人的,但却不是木尹。我的人,他叫木罗......”
木罗?
洛凡安心中圪垯一下崩了。
木罗?那不是木尹的孪生弟弟么?
“可是!木尹身上的确有你祈王府的印记啊!”她开口问道。
洛祁点头“不错,你说得不错,不过......谁告诉你们,祈王府的印记,只能由我们来烙印?”
洛凡安又一下子愣住了。
云羿却了然地点了点头“我懂了,所以说......是木尹看到了木罗身上的印记,照样又做了一个。”
“差不多吧......”洛祁回答道。
“可他为何要做一个祈王府的印记么?没有这个印记不行么?”
洛凡安依旧是不解。
“自然是有用处的,如果我没有猜错,木尹之前效忠的应当是其他王府,但他倘若自己烙印一个祈王府的印记,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洛凡安瞬间闭嘴不说话了。她也知道她问不下去什么了。只是看着洛祁的眼中露出了些许赞叹之色便知道,云羿的猜想不错。
“这个问题,我已经知晓了。那么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既然你就是果纳,果纳也就是你,那么......祈王殿下,您是否能够交出杖头蛊的解药,去救你的亲大哥一条命?你应当知道,他现在有多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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