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林空空从来没有想过,再见到李舜娟会是在医院。当康辰轶告诉她,李舜娟患的是肝癌,而且是末期,已经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时,她不可置信的呆立在当场。
她怎样都无法想象,一向看起来身体还算健壮的继母,怎么会突然就患上了癌症?癌症这种病症,如果是初期发现还是可以进行手术切除,以及化疗等控制癌细胞,可是如果到了末期,什么都不能做的时候,就真的只能等死。
她在瑞士的时候,初检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那时候进行各种检查治疗,在医院住院长达半个月之久。她临床就是一位癌症末期的患者,明明是很年轻的女孩,却被疾病和化疗折腾的几乎没了人形。剃着一颗光头,骨瘦如柴,甚至连眼睛,都是不见天日的浑浊。
她见过,她病发时痛苦的生不如死的模样。那时候医生会给她注射杜冷丁,
那是一种临床应用的合成镇痛药,是吗啡的人工代用品,其作用和机理与吗啡相似,药理作用与吗啡相同。通俗的来说那是一种,类似于毒品的东西,可以减缓疼痛。
她也亲眼见到,那个女孩子,冲着父母哀嚎着说,她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下去了,不要再强迫她,不要再给准备给她做手术了,她已经受不了这种非人的折磨,她宁愿就这样痛痛快快的死去。
那时候她的心底非常灰色,她甚至想放弃过,就这样认命了。母亲死于心脏病,姐姐亦然,这种成活率不高的疾病,让她怎样相信自己可以创造奇迹。
她觉得人在疾病的面前显得那么渺小,那么脆弱,不管如何尽力挣扎,该来的痛苦一样都不会减少,该来的死亡,也从来不会延缓脚步。不管你对这个世界有多少依恋,也不管你对这个世界有多么不舍,它依然会随时夺走你的生命。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决定放下一切,回国找他。即使她知道父亲会阻止,即使她知道可能会给他带来危险,即使她知道她回来再离开,他会更难过,她还是毅然决然的回来了。因为,没有他,她一分钟也坚持不下去。
生活那么无奈,她也需要一个支撑点,不是吗?而那时她唯一的支撑点,也就只有他。
医生说,她的未来也许还很长,又或者会很短。也许会在她睡着的时候,就默默离开,也许会因为情绪紧张激动,就造成猝死。所以,维持平和的心态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
每天当她醒来,发现又是全新的一天的时候,都会为自己觉得庆幸,庆幸她没有不知不觉的死在前一个晚上。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希望可以活得久一点,因为这个世界很美好。她还有好多风景没有去看,好多美味的东西没有去品尝,也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
如今,她就要做母亲了,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也终于理解母亲当年的想法,或者说是终于理解了一个女人,想要拥有自己的孩子,想要做母亲的那种渴望。
她也更同情李舜娟,她知道为什么每次,她看自己的眼神都会那么温柔,又会对她那么好。因为,她也渴望做母亲,这是女人的天性。可惜,老天剥夺了她的权利,她这一生都没能孕育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如今她真的,就要这样离开了,林空空的心里,很难受很不舍。
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在家里出事以后,就呆在白晨风的羽翼下,不曾关心过李舜娟。如果她能多陪陪她,在她人生最后的这段时光里,还能有一些,关于幸福的记忆。可是,这个对她恩重如山的女人,最痛苦的这段时间,她竟然从来没有能为她分担一些。
其实,她是很懦弱的,她害怕面对纪家已经分崩离析的事实。当时李舜娟受牵连,也在牢狱中,而她需要避嫌,她怕自己真的也要被隔离审查。自己是孕妇,监狱那种地方又那么乱,她怕会出了什么意外,或是保护不好孩子,她不敢冒险。
之前是见不到,后来她却有些不敢见了,就那样躲在白晨风给她搭建的安全的城堡里,做一只能躲多久就多久的乌龟。她不想从安全的龟壳里伸出头来,因为她知道等待她的,将是很血腥的一切。
可是,如果她知道,李舜娟已经到了人生的最后阶段,她不会逃避的,她一定会陪在她身边。因为,这是她欠她的,她欠了她很多很多东西。她给自己的关爱,她为自己做的许多事。甚至是替她瞒着爸爸她怀孕的事,还从父亲的手里救下了小白。
她一直以为李家,在A市是颇有名气的名门望族。她在这里会得到最妥善的照顾,生活也不会比在纪家差到哪里。可是她没想到是这样的,没想到她会生病,还是这样严重的病。
她现在不敢踏进病房,因为她怕面对,她怕看见她失望的神情,也怕看见她的憔悴不堪。她就这样在门口踟蹰着,手指碰了门好几次,却都没有勇气推开。
这时门被推开,从里面出来个一身休闲的年轻男子,生得很是俊美,年纪看起来比白晨风还要小些。一张脸如镌刻般五官分明,黑眸通透,却颇有些放荡不拘泥的味道。
“你好,李玏。”他风度翩翩的向白晨风伸手。
“你好,白晨风。”
李玏很阳光的笑了下:“擎天当家的,久仰大名。”
“李唐东家,也是如雷贯耳。”白晨风云淡风轻的回,声音清冷,带着特有的疏离,这是他对待除林空空以外人的一贯态度。
“小本经营,糊口而已,稀奇了,你这样的商业大鳄竟然还认得我!”李玏话是很谦虚,态度可就有些不羁。
“总要清楚,当日出手相救的人是谁。”
李玏挑了挑眉头,仍是笑面虎一样的对白晨风说:“也是受家姐所托,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大事。”
“救命之恩,自然不算小事。”
李玏点了点头,并未言语,又看了看林空空。他混的那个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觉得她也不是风华绝代的容貌,只能算得清丽温婉,比较乖巧可人。白晨风则不同了,坊间流传他风华绝世,一点儿都没夸张。他们两个单就外形上来说,勉强还算登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外甥女,可不简单呢,这样的男人都抓得住。至于他们那一箩筐的爱恨情仇,自己也略微知道一些,如今还能在一起,也算得都是重情之人。
林空空知道这就是李家排行老七,她名义上最小的那位舅舅。当初他救过小白,在电话里她叫小舅舅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难为情。只是此时见了面才感觉,他似乎年纪还没有自己大吧,让她叫舅舅,她叫不出口,只好冲他礼貌的点了点头,就算做打招呼了。
李玏依然笑眯眯的,看着林空空催促:“快点去吧!你母亲一直在等你。”
“好。”林空空口上应着,步伐却还是在迟疑。
白晨风牵了林空空的手,对李玏说:“失陪一下,我和她说几句话。”然后就拉着她到了一边,温和的问:“蒙蒙,你还是没准备好吗?”
她摇头,孩子气的拉了他的衣袖,小声道:“小白,我觉得自己真的很自私,对她心有愧疚,现在有点儿不敢面对。”
“你不要胡思乱想,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这段时间你过得也不好。”
林空空抬头,眼巴巴的看着他:“可是,我应该陪着她的。”
“即便你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又能怎样?你自己也需要休养,你是孕妇,如何能整天整日都泡在医院里?我又怎么允许?”
“可是小白,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对不住她,辜负了她这些年对我的照顾。”
白晨风用手反复摩挲着她的一头长发,安抚道:“她当初没有告诉你她生病,就自然有她的道理。”
“可是我却没有尽到一个做晚辈的责任。”
“你不要自己钻牛角尖,你现在不是已经来了吗?进去吧,我想她也想见你。”
林空空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逃避下去,她深呼吸了几次,给自己做好心理防线,才步伐坚定的走进了病房。
缓步到了病床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李舜娟,她就那样插着呼吸机,躺在病床上,整个人已经瘦得脱了相,完全没有了之前雍容华贵的姿态。
“妈妈……”
本来闭着眼睛的李舜娟听到声音张开眼,见到是林空空坐在床前。她略显浑浊的眼睛里,渗出一阵阵湿意,几滴清泪顺着苍白的脸颊缓缓滑落。
林空空看的一阵心疼,拿了桌上的面巾纸,替她轻轻擦拭着泪水。
李舜娟用眼神示意站在旁边的护理人员,撤了呼吸机,给她换上了氧气,她颤抖的抓住林空空的手,艰难的说:“孩子你来了?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总算是把你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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