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本来还想说什么,只是被白晨风冰冷的样子吓住,也只能拿笔递给他。白晨风接过笔,流利的签下自己的名,并按下了手印。
医生在他签字的时候还不忘提醒他,手术中可能出现的风险。那些话听起来很血腥,换作平时他不会觉得怎么样。只是这事如果发生在她身上,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医生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从白晨风的耳膜一直穿到了心上,疼得他已经没了知觉。
从没有一刻这样的恨自己,如果她有什么闪失?或是他们的孩子保不住?他该怎样做?他还能怎么做?心,乱作一团。
医生走了,他的世界仿佛一下子清静了,清净到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越清静他就越没办法安定,他颤抖的伸出自己的双手,看着上面血迹斑斑,想起她的脸,想起她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什么都知道,却偏偏要处心积虑的瞒着我,你是觉得让我在这个时候知道,会更痛苦么?如果是这样,纪蒙蒙,你所有的目的都达到了,我感受到疼痛了,很疼。
手术室的红灯一直亮着,他靠着墙壁看着那盏灯,头脑里一片空白。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她,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她的一颦一笑,她那双最清澈的眼……
他可以忍受分别,可以接受她的不原谅,可他从没想过,如果有一天,她彻底从他身边消失,从这个世界消失,他该怎么办?
是啊,他该怎么办?
相识十余载,即使他们之间始终有着,无法放下的仇恨,他与她却始终在一起。即使是她离开的那三年,也是为了他,而他也在无时无刻不想着她。
如果这个人,这个被他融进骨血,成为生命中最重要一部分的人死了,那他是要做一个残疾人来了此残生,还是要随着她一起去?
没有人知道,她从瑞士回来后,回到他身边,他有多庆幸老天给了他们重新来过的机会。一个生无可恋的人,活着与死了并无区别,也只有在她身边,他才能觉得自己也是有血有肉的一个人。
可现在他爱了那么多年的女孩儿,他的未婚妻子,他孩子的母亲,就在那个他无法触及到的手术室里,命悬一线。而他只能等在门外,什么也不能为她做,不能为她做……
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她离开那么久,又一直不在他身边,发过很多次病吧?每次是不是都很痛?很绝望?而她却从没放弃过,一直坚持到了今天,回到了他的身边。
除去他们两家的仇恨,她带给他的素来都是平静幸福,她的病、她的痛,都掩饰在她温柔的笑容里。其实,在等待的过程中,她比他更坚强。
她离开的那三年,他恨过、怨过,却也深深地想念着。在近乎绝望的等待中,他也曾迷失过、堕落过、抛弃过。
每次他看到身边的女子,并不是记忆中的脸,一种难言的酸楚就会浮上心头,进而有溃崩之势。
他开始恨自己的不忠,她的无情。没有人知道,当他再见到她的时候,是那样疯狂的喜悦。
他知道自己对她的爱似乎有了病态,可是病入膏肓又怎样?他爱她,他要让她在自己身边,有什么不对?
后来,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可是他又把她弄丢了。这一次即使是死亡也不能把他们分开,同生或是共死,又有什么难的呢?
康辰轶从没见过这样的白晨风,毫无生机。是啊!即使见不到还总能期盼见到的一天,心中有期盼便不会那样孤单。可是死亡却是抹杀了心里最后的念想,自此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
人非草木,他亦然。在亲眼目睹他们经历了这些之后,他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即使他也很明确自己对她的感情,一点儿也不比他少,只是,他毕竟晚遇到她了。
想到这里他凑到白晨风身边,与他并排坐到地上。就像很久以前,他们时常会找个景色辽阔的地方一起并排坐着,看看风景,谈谈理想。
在林空空最后看白晨风的眼神里,他就清楚,他们的世界自成方圆,他这个外人终究无法参杂其中。
“表哥,吉人自有天相,她那么善良,我想……她和孩子,一定不会有事的。”他这话不知是说给白晨风听,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白晨风想开后,现在已经比刚才坦然了许多,听了他的话,并未回复,只是轻轻勾动了嘴角,一抹苦涩的笑凝在唇畔。
“辰轶,你知道么?我,从来没这样后悔过,如果我一早知道她……”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似乎是在控制情绪:“知道她也有心脏病,知道她随时可能离开我,我一定不会……那么做……”
“也?”康辰轶敏锐的捕捉到他话语中的重点。
白晨风没看他,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将过去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康辰轶承认自己被他的话震惊了,谁能想到,看起来心地纯净又与世无争的纪蒙蒙,竟然会做了这么大一出瞒天过海的戏?
他承认自己是爱屋及乌了,这件事如果放在别的女子身上,他即便不说什么,在心里却也会生出些不喜。
可到了她身上,他却只觉得心疼。那么孱弱的身躯,那样纤细的肩膀,如何承受得起这样的包袱?
这么多年她忍受着亲人的利用和对爱人的欺骗,最可悲的是,真相揭开时,她发现自己披着纪蒙蒙的皮太久了,久到已经和她融为一体,再也揭不下来。
“我……终究是有负无她。”白晨风墨玉一般的瞳孔,黯然无光。
康辰轶叹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自责也改变不了什么,以后……对她好一点儿吧!”
“以后?会不会没有了以后……”
“不会的,她既然有勇气把你们的孩子留下来,就一定不忍心丢下他们,她很坚强,一定能撑过来。”
白晨风想到她倔强的眼睛,想到医生说她本就不能怀孕,可是孩子依然被她带到了七个月,这不就是她创造的奇迹么?
他应该更相信她,相信他们一定还有未来,相信她不会就这样将他弃之不顾。
手术室内传出婴儿的啼哭声,虽然隔着厚重的门,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嘹亮,却是一瞬间就牵动了白晨风的心。
他站起身,走到手术室门前,想着里面的她生死未卜,想着他们的孩子终于出世,恨不得立即能看见她,能到他们身边。
可铁门无动于衷,只有刺眼的红灯,闪烁着。他将手掌平放在门上,想要离他们近一些,现在,他能做的似乎只有这个了。
这是白晨风三十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挫败。人不是神,再强大的人永远也无法阻碍生老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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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空空被推进手术室以后,看着身边的人运来一样一样的仪器,而自己则平静的躺在手术床上。那一刻,她是有些害怕的,害怕到忘记了疼痛。
手术台上的四个医生,开始低声讨论麻药的事,她被曲成了虾米状,腰部突出来。这个姿势让她特别难受,因为她硕大的腹部,也因为她的心脏。
以前曾听人说起过,麻针的注射器特别大,有的针孔还会留疤。她对着一个个白口罩,无法表达出自己的恐惧,只条件反射的想起了白晨风。
尖锐的针头还是通过皮肤,刺进了她的腰椎,她紧紧的咬着下唇,直到口腔里都充斥着鲜血的味道。
麻针打完之后,她被平放在手术床上,手和脚都固定起来,眼前放了个支架,一块墨绿色的布挡住了他的视线。
然后两个身着墨绿色衣衫的护士,在她右手上吊了针,她觉得自己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能看着吊在屋顶的白炽灯出神。
注入麻药后头脑还算清醒的林空空,就这样躺在手术台上思绪翻飞。心疼倒是没有感觉,只是心跳异常的快,小腹也是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她整张脸都是冷汗,可她还是咬牙坚持着,她自己的身体她很清楚,现在只怕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果能多坚持一会儿,让孩子出世,再痛她也忍得住。
她迷迷糊糊的睁着眼睛,很快发现自己的下半身没了知觉。麻醉师是个中年男子,低声在她耳边和她说着话,是一些很轻松、很生活化的话题。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一把刀子轻轻划破她的肚皮,没有痛感,只是凉凉的一下。可她清楚的知道,他们已经割开了她的肚子。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很讨厌,相信应该没有人会喜欢自己像砧板上的肉一样,被尖锐的手术刀仔仔细细的分割开来。
然后有一双手扯开了她的伤口,在她的腹腔里面来回游荡,最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猛然被扯了出去,那一下让她难受的蹙了眉。
然后就是两个医生的交谈,很机械化:“清理完成了么?”
“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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