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悠远清寒,瑟瑟萧索,明明应是哀怨凄婉的词句,竟唱出了寒意逼人的肃杀之情,令人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而这时鼻端竟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血腥味,这是没有可能的,因为我一早就断绝了口鼻呼吸,照理是不可能有嗅觉的。我心头打了个突,涌上一股莫名的恐惧感。无可否认,无情素来都不是胆小之人,这些年刀山剑林中摸爬滚打,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什么样事情没经历过,可在此刻看来,曾经的那些种种宛如三岁孩童的游戏,不值一哂。
我动用所有的感官细细的品味着那自小到大最最熟悉不过的血腥滋味,赫然发现这味道并不单纯是从鼻孔处传进来的,而是仿佛那千年的忧伤,无孔不入的侵入四肢百骸。
是的,忧伤。不知是因着那带有凛冽寒意的歌声,还是这个走也不到边的巢穴,当曲调最初的冷凝和杀意褪去,唯留下的是那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哎。。。。。。”,歌声不知从何时止歇了,只余一声绕梁三日犹未尽兴的叹息。我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在黑暗中搜索,这叹息声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令我不由自主的想起囚禁神久夜的密室。
这时的我像被催眠了般,身体不受控制的继续向前深入,幸好脚下已不再有台阶,终于能踩到实地。但我却恍若不觉,只是一直往前走,再往前走,冥冥中有什么在牵引着我,令我带着某种期待和些许的亢奋,奔向真相的终点。
自下了台阶就像是到了另一番天地,至少,周遭的景物不再是黑蒙蒙了,放眼尽是一片血红之色。脚下有什么东西在牵绊着我,微微闭上眼睛片刻,再缓缓放开视线,赫然看到身下至无边的远方蔓延着大片大片血红色的曼珠沙华。这种冥界常见的植物,其实在人间并不多见,我上一次见到还是在两年前的苗疆,而像现在这种大批量的,平生实是见所未见。怪不得这里到处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曼珠沙华岂不正是被鲜血染红的,它的红浓烈而哀伤,世间除了血,又有哪样红能绚烂的如此极致呢?
都说曼珠沙华是通往冥界之路的牵引之花,那前方等待我的难道会是十八层地狱吗?想到此我自嘲的笑了,脚下却更不停留,毫不怜惜的踩踏着曼珠沙华继续前行,每走一步便会在原地留下个血汁飞溅的脚印。
无情会怕下地狱吗?无论是小风大浪,还是地狱天堂,已经在地狱里的人又怎么会在乎脚下的路通往何方呢?那无情怕的究竟是什么呢?是渺渺未知的前途,还是如夏花般绚烂却短暂的幸福?
当然这种无病**似的设问根本解决不了我当下遇到的问题,所以只得暂时将头脑内的胡思乱想压制住,重新投入到眼前洞穴内的探索和发现中。
那歌声及叹息声虽然终于止歇了,但直觉告诉我这只是个序幕,在它渐渐拨开云雾显现出真相之前,一切都是伏笔与铺垫。
前面的路还很长,曼珠沙华犹如疯长的蔓草开得无边无延,这满地的红色将整个环境都映红了,让我想起了另一种嗜血而放光的植物,蓝姬名伶馆内的蓝魔鬼花。
再长的路也会有尽头,那日与星罗谈论因果,无情也算受益匪浅,故这个诡异的地方虽然并不符合外界自然生长的法则,但并不等于颠倒了因果,就像师父的忆菊园内四季常开不败的菊花。
若铺满曼珠沙华的路是通往黄泉之路,那么黄泉的尽头又是什么呢?
是一具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水晶棺!
它静静的躺在花海之巅,是如此的圣洁而高远,仿佛存在了成千上万年,我不由得放缓了脚步,不敢打扰棺内的人儿沉睡。
轻手轻脚的来在近前,居然发现自己怀抱着一颗虔诚的心郑重的向水晶棺内张望,隔着厚重却通透的棺盖,清晰的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神久夜。
果然是她!饶是我事先有过这种臆测,也不禁心头大震,急忙贴在棺盖上贪婪的细看那副如夜空的皎月般明媚的容颜。
水晶棺中女子的睡颜沉静而安详,肤若凝脂、眉目如画,即使我感觉不出她身上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也不肯相信躺在棺内的是具冷冰冰的尸体。任何人看到她,都会认为这是个随时都会醒转的睡美人。
这真的是神久夜吗?那个被当作替身用来冒充月神的傀儡人?那么她身上的天之羽衣呢?我的眼神向下搜寻,棺中女子通身白裳,更衬得肌肤胜雪,发如乌木,唇瓣嫣然。
黑发?我将目光猛然定格在女子的头部,入眼的确是漆黑乌亮,光可鉴人的秀发,与神久夜的银发截然不同。还有那额头的弯月形标记,也正是证明神久夜身份的标志,但这女子的额头平整光洁,找不到一丝痕迹。
我依然清楚的记得当日神久夜天之羽衣下的肌肤,那种非皮非革的质地,与正常的人类颇不相同,而如今这名女子,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是人类,绝不会是傀儡人或者其他东西,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冷冽哀伤的歌声在这时传入耳畔,那调子虽是东瀛曲风,竟奇异的与歌词契合,浑然天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如果说第一次我听出了歌中的杀意,第二次则听出了绝望。
突然间很想知道水晶棺内女子的过往,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人数十年念念不忘,又是什么样的女子会拥有如此豪华的墓冢,令上面的无数生灵为她陪葬。
鼻翼两侧突然感觉酸酸的,我心下微惊,知晓这是即将要落泪的前兆,恍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多少年不曾流泪了,至少也得十几年了吧,今日这是怎么了,不曾了解他们的故事,只是因着几句歌词,令无情坚如铁壁的心墙轰然倒塌。
急忙扬起头望天,这个方法是初柔交给我的,她说每次想哭的时候她都会望向天空,那样眼眶内的某种液体便会落回肚中。
这里的天空也被曼珠沙华映衬成了暗红色,居然还繁星漫天,但同上面蛇冢内情形类似的是,同样没有月亮。
身畔的曼珠沙华突然爆发出炙热的红芒,花身无风而摇曳,婀娜多姿,正好像伴着歌声翩翩起舞。
我静静的聆听着,欣赏着,此情此景虽诡异可怖,却也凄美婉转,乃是普通人穷极一生也无法领略的景致,无情适逢其会,若不细细品味,岂不是暴殄天物了。
“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子。”当歌声再次止歇,那声熟悉的叹息缓缓想起之后,一把温柔中略带坚韧的女声突然在我心底响起。
我不在意的耸耸肩,用意识流反问道:“此话怎讲?”
那声音仿佛笑了笑,“寻常女子早已被这景象吓死过去,你却好像是在观赏一场戏剧,并且自得其乐。”
“哦?”我无意识的挑了挑眉,“看来你刚才的举动无非是想吓住我。”
“起初是。”声音沉吟了一下,继续道:“后来就是为自己了。”
我笑了笑,却掩饰不了声音中的苦涩,“你也是个奇怪的女子。”
声音的主人好像愣了愣,“我当然是奇怪的,无论谁到了今日我这般田地,都一定很奇怪。”
“你是谁?”我感受到她语气中的寒意,忍不住发问。
“我是谁啊!”女子有些许的激动,“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难道你还没发觉到吗?”
“这也没什么稀罕,能住在七彩塔楼之内的,哪里会是人了。”我淡淡道,想起蛇冢内的无数坟丘,硬起心肠不肯同情她。
“你说的没错,能住在这里,早就已经不是人了,枉我存在了那么多年,到底还是太天真了。”她微微的自嘲式的笑起来,语音依然不掩凄凉,“从上面那些人为我陪葬的一刻开始,我就已经不是自己了。”
我试探的问道:“你要做神久夜吗?”
女子一惊,随即释然道:“原来你早已经见过那个傀儡人了,她不过是个被月读命造出来的玩宠,却妄想替代月神,你说好笑不好笑。”
“她体内的那缕魂魄难道不是你么?”
“是我,也不是我。”女子高深莫测的笑了,挑衅道:“但是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我皱了皱眉,目光落在水晶棺内面容酷似神久夜的睡美人身上,“就凭你提起那些为你殉葬的人时,依然会难过。”
那个声音久久没有回音,而我却感觉到周遭空气的颤动,仿佛这里的整个天地都会受到她情绪波动的影响。
“四十多年了,为了获得重生,他将我的魂魄禁锢在这里,却完全不理这是否有违我的意愿。”空气中产生嗡嗡的轰鸣,而那个激动的声音继续在我心湖内响起。
“四十年?”我喃喃的低语,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冥冥中意识到有一件江湖秘闻的真相在我面前逐渐浮出水面。
“应该是四十四年了,自我死去的那日起到现在。”那女子逐渐平静了下来,兴许是很久没有与人交流过了,有一种急切想要表达的渴望,“你不会明白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无尽的等待会是怎样的苦楚,尤其又背负了这么多条的鲜血人命,若不是为了对他的承诺,就算身为灵体我也熬不下来。世间最悲惨的事其实并不是死亡,而是痛苦的活着。”
我赞同的点点头,对她最后一句话深以为然,死亡并不可怕,活着才需要更大的勇气。
只听她继续徜徉在回忆中:“我知道他这么做都是因为爱我,他接受不了我的死亡,宁可强迫我的意志将我禁锢在人间。”说道这里她很温柔的笑了,连带周遭的空气都像是有了温度,“别看他那么高的武功,那么大的身份地位,很多时候在我面前更像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我曾经跟他约定,当有一天我们都年老了,鸡皮鹤发,我一定会撑到他先离世,因为我知道,若是先走的那个是我,他一定承受不来。”
“可惜最后你爽约了?”
“是啊,我到底还是没有自己想像的坚强,当看到敌人的那把匕首将要刺中他的时候,唯一的想法就是挡在他身前。”她苦笑着,我甚至能在脑海中幻想出她的音容笑貌,“如果当时知道是这个结局,我情愿眼看着他死在我面前,也不会去挡那一刀,大不了与他同死。”
“你是在怪他不肯陪你同死,却费尽心机的要将你复生吗?”我闷闷的发问,心中想的却是若无情与这女子异地而处,不知会做何选择。
她虽是灵体,仍有着活人机敏细腻的观察力,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了然的笑道:“当然不是,听这话便知你还不够了解男人,像他那样身份地位的武林英雄,又怎会学妇人行径自裁,就算他有心陪我赴死,也被身上的名望束缚住了。他的身份地位不允许他沾染世俗的感情,更枉论殉情了。”
自我发现这个地方灵气充沛,对修行极为有力以来,便开始以口鼻呼吸,此时听了女子之言,又不禁摒住了呼吸,全神贯注的发问:“他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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