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语调并不凌厉,却未带一丝温度,冷得令人心寒,我抬起头来满目搜寻,却感觉到信代子的灵体仿佛是打了个激灵,颤抖着说道:“他醒了,他终于醒来了。”
我辨不清声音的来路,只看到这个世界的曼珠沙华在轻舞飞扬,情绪莫名的焦躁起来,还有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感,都干扰着我的神经。
“小泉印月?”我如临大敌般警惕的发问。
“他依然在沉睡。”法慈小心翼翼的向我走过来,低声道:“刚刚出声的应该是他的潜意识,灵体还没有真正醒来,不过也快了。”
“他一直都在沉睡?”我有些疑惑,那这些年指示月影の魂复活神久夜的,难道仅仅靠小泉印月临死前的精神片段吗?那他又怎会未卜先知后世会有信代子的出现,会成为他取代月神的一大助力呢?
法慈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解释道:“他的魂魄虽然在沉睡,但潜意识却是清醒的,也就是说,我们在他身旁谈话,他都隐约会知道,就是无法醒过来。这些年,每当他有什么指令,都会通过梦境的形式传达给族人,当然,只有继承人才有资格对话小泉印月,他在与他最优秀的血脉之间,以灵力建立了一个‘水月园’,像这一代的紫川小姐,就是在那里接受自己祖宗的派遣。”
“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我听得眉头大皱,一个仅仅具有些潜意识的灵体已令我们方寸大乱,若是小泉印月本尊在此,恐怕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很快,而且你的到来恐怕会加速他的觉醒。”法慈淡淡道。
“为什么?”
“就因为你施用的术法,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但现下你的肉身已经与魂魄分离,现在这副肉身是你强占别人的,所以这副躯壳内异样的魂能已经刺激到了沉睡中的小泉印月,刚刚他说的那句话,虽然来自于潜意识,但却是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想来他真的要苏醒了。”法慈若有所思的看着水晶棺,又道:“不过也不算太糟,他还只是灵体,就算清醒了也不会对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自来阴阳殊途,灵体如果寻觅不到适合的肉身依附,在阳间很难有什么作为。”
我下意识的扭头看了眼水晶棺,不解道:“小泉印月的灵魂连同他的心脏不是已经依附于傀儡人神久夜体内了吗?那信代子的肉身是怎么回事?她与神久夜之间,究竟有何必然联系?”
“此事说来话长。”法慈森然解释道:“无情你既知神久夜,肯定了解它的由来,当它辗转到达小泉印月手上时,虽然还不是真正的生命体,但也具有了一定的灵智。也就是说如果能寻觅到匹配的灵魂,它才能成为真正的人。现下小泉印月的灵魂确实被灌注于神久夜体内,但他并不是与神久夜相匹配的灵魂,这也是神久夜几百年来未被复活的原因。”
这番话真好似醍醐灌顶,很多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情突然间皆融会贯通了,我脑海中灵光乍现,插口道:“难道说现如今因着信代子的出现事情才有了转机?”
法慈激赏的点点头,“后面的话请母亲大人来讲述会更加详尽。”
许久未出声的信代子终于克服了由小泉印月的意识流所带来的恐惧,接口说道:“我十三岁被月影の魂收留,十八岁上跟随家族长老去往中土行事认识了已经是少林方丈的明镜,二十一岁为他偷偷诞下了慈儿,二十四岁撒手人寰,这十一年来也算历尽了人世的沧桑。当时若是不死,如今也该是六十八岁的老妪了。信代子虽然生前蠢笨,但死后也知能够被小泉家族看中,乃是因着这副皮囊与神久夜酷似之故。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我很庆幸,觉得自己终于有用了,那种被认可的感觉还不错。”
信代子语带笑意,喋喋不休的沉浸在回忆中,我却听得心向下沉,心知小泉家族绝不会启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来复活神久夜,果然听她继续说道:“可是这种不错的感觉并不踏实,更不真实。当我替明镜挡住那把匕首,生魂寂灭灵魂脱离肉体的那一刻,凭空突然出现一张大网,将我漂浮于空中的灵体缚住,紧接着我看到了一个又一个家族长老,甚至连族长都到了。我在网中静静的看着他们与明镜谈着交易,静静的看着明镜点头应允,泪水无声的滑落,可惜他们看不到了。”
“然后你就被带回了这里?”
“是啊,从此一囚四十余载。”信代子幽幽的叹息道:“这里当初并不是这个样子,是明镜他们特意为我建造的,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么感动,后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唯一剩下的想法就是谁能帮我毁掉这间牢笼。”
“这里是个小型地狱?”
“是被忍耐与等待所煎熬的地狱。”
“他们要复活的神久夜,究竟是你还是小泉印月?”
“你还不明白吗,无情。”信代子清脆的语调忽然染上了哀伤,“他们是要以魂养魂,最终复活的神久夜,必须要由小泉印月来主导,我只是个为人做嫁衣的牺牲品罢了。”
我吁出一口长气,欣然说道:“你终于想明白了,他们是不会复活信代子的,只会是披着神久夜皮的小泉印月。”
信代子苦笑道:“希望我明白得还不算太迟,我早就该死了,多活的这四十四年已经逆了天理,如今再也不敢贪生,只求无情你们一定要保护我孩儿的安危,这样就算我形神俱毁、灰飞烟灭也甘愿。”
“不可以啊,母亲!”法慈悲呼道:“方丈的佛舍利刚刚被我从唐招提寺取出,他临终时嘱咐我用于适当的时机,那样您和他不但能够重生,还会成为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所在,永不分离啊。”
“你父亲疯了,但是我没疯!”信代子不为所动,厉声说道:“我不过是月影の魂的养女,除了对神久夜有些作用以外一无是处,他们为什么要帮我?帮你父亲?”
“这。。。。。。”法慈被问住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我听得暗自点头,很是欣慰信代子的梦终于醒了,也许是明镜方丈的死讯刺激到了她,将从来就不肯深想的事情都一一理出了答案,也比初时坚强了许多。
“就算真的可以永生我也不干。”信代子断然说道:“我只是个平凡的女子,追求的不过是普通人家最微小的幸福,不想与众不同,更没有凌驾万物的野心。”
“可是母亲。。。。。。”
“不必再说了,慈儿!”信代子如换了个人般,制止住法慈的劝说,坚定的说道:“你如果真的爱母亲,就按照我的心意办事,而不能以你想象中为我好的意愿。虽然不过短短的时光,但我突然什么都想通了,我愿依循天理轮回往生,如若不成,情愿化作飞烟,无迹无痕。”
“那方丈那里怎么办?”法慈自怀中掏出一颗金光闪烁的舍利,黯然说道。
不待信代子答言,我忍不住插口叹道:“大师你连声父亲都不肯叫,在你心中,他到底占据怎样的位置。”
法慈一愣,慢慢红了眼眶,咬牙道:“我恨他!”
“恨他令你铸下弑父大罪?恨他颠覆了你心目中父亲的形象?恨他不配做少林寺的方丈?恨他囚禁你母四十四年?还是恨他就在你身边却不肯相认?”我连珠带炮的发问,每提出一个问题,法慈的脸色就白一分。
良久之后,法慈面无血色的颓然道:“施主问得好,可笑老衲也不知该恨什么。枉我虚度了数十载,竟不明什么是恨,什么是爱。”
我不再相逼,郑重道:“世人皆知江湖传言不可轻信,大师并非十恶不赦之徒,那日小孤山一役,若不杀人,便会被杀,所以也算不得什么罪恶滔天之举。蛇冢内冤死的亡魂虽是令尊所为,但想来也是受人蒙骗之故。大师若想弥补父过,就不该再助纣为虐,无论小泉家施展的术法有多么强大,也是践踏在无数无辜之人的鲜血人命上的。大师既号法慈,当知慈悲为怀,昔年既能仗义搭救贺茂纪香夫人,今日为何不能为了天下苍生而倒戈月影の魂呢?我相信这也是纪香夫人的心愿。”
这法慈也算痴情之人,当我提到星罗之母贺茂纪香时,感觉到他身形明显的一颤,随后双手合十正色道:“阿弥陀佛!老衲受教了,施主这番话实乃金玉良言,法慈若还不幡然悔悟,当真禽兽不如了。”
我闻言大喜,心知有了法慈和信代子的帮助,那小泉印月的计划可说被破坏了一半。
信代子也很欣慰,原先周遭有些寒意的空气也渐渐温暖起来,我暗暗称奇,这个人造小型地府端的玄妙,整个环境都受到信代子情绪的影响,如果不阻止,恐怕他们真的会自行轮回,制出个人造人出来。
我又想起一事,指着水晶棺向信代子询问道:“既然无论是你还是小泉印月的魂魄,最终都要投入到神久夜的体内,那你的肉身在这里还有什么用?”
“它是炉鼎啊,以魂养魂的关键。”信代子见我不甚明了,进一步解释道:“因为只有我的魂魄可以与神久夜相融合,所以在我的肉身内栖息着小泉印月的一条觉魂,用我的肉身滋养着他的魂体,天长日久,他的魂魄也沾染上了我的气息,那么等到跟神久夜融合的时候,就不会受到强烈的排斥。”
“原来是这样。”我犹自不放心的追问道:“那你的觉魂呢?在神久夜体内?”
“我已经没有觉魂了。”信代子微微苦笑道:“想必你早就感应出了这个天地与外界的不同,周围气流的温度会随着我情绪的起伏而变化,就好像同我血脉相连一样,因为当初建造这个世界的时候,融入了我的一条觉魂。”
“什么?”我一惊,细看这片天地。
信代子涩声道:“这就是以魂养魂啊,以我的觉魂供养我的肉身,再以肉身供养小泉印月的觉魂,多么精密的安排,多么巧妙的布局啊。”
听到此处,我也不得不佩服小泉印月的能为,每一步都被他精心设计好了,这样的人不是天才就是疯子。
法慈显然也被震撼住了,他贪婪而爱怜的看着这里的天地,还有那婀娜多姿的曼珠沙华,喃喃低语道:“这都是母亲的觉魂化成的,我怎么从来就没发现。以魂养魂,小泉印月历经百世等的就是母亲这条匹配的灵魂,这里所有的布局也都是为了要神久夜重生,谁会真正考虑母亲最后的下场,小泉家的人果然是哄我的。”
“我要取而代之!”法慈话音刚落,犹如在呼应般,小泉印月的潜意识再次发出声响。
我们皆是一惊,只因这句话所传达的寒意与杀气比之方才更甚,我与法慈对望一眼,后者神色凝重的说道:“他要觉醒了,这魂魄已经在肉身里浸淫得够久了,看来是时候融入神久夜体内了。”
我皱了下眉正要答话,猛听得耳畔传来山崩地裂一样的轰鸣,紧接着是声削金断玉般的脆响,急忙扭头张望,只见水晶棺的棺盖裂为两半,信代子霍的从棺内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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