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鼓打三更,两条鬼鬼祟祟的黑影自大酉观内无声的跃将出来,趁着明媚的月色直窜入东南方向。
“你确定那个隐形条幅上的文字与咱们有关?”霍惊云一边加速施展着轻功,一边好奇的问询着。
“那条幅刚好在我的厢房内,并且咱们三人中,只有我有修者的能为来感知到,你说会与咱们无关吗?”我默默回想了一下整件事,心中的肯定又加重了几分。
“无关也无妨,就当是瞧个热闹!”霍大少倒是看得开,显然这些时日的寡淡早已令他索然无味至极了。
职业杀手就是这样,一旦投入到某项任务中来,就绝不会放过丝毫冒险的机会,哪怕无功而返,也好过困守在原地的彷徨与心焦。
“你干嘛要瞒着子曦啊,难道他还会拦阻你不成?”霍惊云微带诧异的问道。
“他自然不会拦我。”想到此刻正怀揣着中秋夜的美好而酣然入梦的子曦,我嘴角不经意就翘了起来,“但他会担心,我不想让他担心。”
“我真搞不懂你这个女人。”霍大少一副受不了我的嫌弃表情,“让他担心一下又何妨,那样岂不是更加会怜惜你?你干嘛总是扮演强大,偶尔柔弱一下下难道会死啊!”
“不会死,可是很丢人诶。”我促狭的对着他眨眨眼,“还有,我不是在扮演强大,只是习惯了承担而已,你如果非要让我柔弱,那才是扮演呢。”
“你真的不是女人啊!”他终于忍不住唏嘘,“我只能祝愿你下辈子投胎做个男人。”
学不会柔弱就不算是女人吗?霍惊云虽然玩世不恭,却依旧不具备超越这个世界的眼光。是谁说女人就应该是那个约定俗成的、源远流长下来的传统女人的样子呢?
他说我一直在扮演强大,也许吧。但是演得久了,早已分不清戏内戏外,在这一刻,我猛然发现,强大不再是伪装,而是无情骨子里隐藏的力量。
说话间就下了山,我们一路奔着东南而去。如今这个时辰,有人烟的地方早已关门闭户好梦正酣,所以天地间静悄悄的,偶尔伴随几声寂寥的兽嚎,更增孤况。
突然,空气中隐约传来细微的丝竹管弦乐器的旋律,吹奏的是十分欢快的曲调,有些类似于民间娶新妇的喜乐,而间中似乎又夹杂了一丝如泣如诉的埙曲,使得在这个夜凉如水的晚上听闻,竟有股毛骨悚然的恐怖。
我与霍惊云对望一眼,都在各自的眼神中看到了惊愕。
前方映入眼帘的是个在若干贫困破败的村寨中稍显富丽的村落,霍大少再熟悉不过了,因着他此前总是来此处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来祭五脏庙。此村庄乃是方圆几百里处最为富硕的,名叫卜羲寨。
诡异的音乐声正是从这座大寨内传出来的,喜庆中透出阴森的曲调,流淌在万籁俱寂的村庄内,就像是行走于暗夜的幽灵,激荡出令人遍体生寒的气氛。
是的,真正恐怖的不是前方或许会看到的惊人场景,而是被暗示与自我暗示所渲染出来的氛围,这才是能够直击人心的罪魁祸首。
好在我与霍惊云都算得见识广博,又一向修炼心境有术,仅凭声音并不能对我俩造成什么影响,但是行动却更谨慎了,因为我似乎隐隐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异况,就像是当日身处于七彩塔楼的蛇冢内,步步惊心。
寨子里漆黑一片,唯有天上的明月照亮,走了许久却只听音乐而不见人影,每家每户都沉静得可怖,不像是有人在内居住的景象,恍然间宛如来到了一座空城,亦或是置身于鬼蜮。
我并没有开启天眼来窥探,自从上午自省到不该过度依赖外力,我突然领悟到那天眼通的能为其实是把双刃剑,在明察秋毫的同时又可以完全掩盖住我自己的其他感官评判。
因为很多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最真实,我们要用多种感官来寻找正确答案。所以此时的无情哪怕即将面临险境,也一心要磨练自己,这一次,我要凭借最敏感的直觉来辨别卜羲寨内潜藏着的莫测危险。
“登、登、登••••••”另一种富有节奏的声音在耳畔突兀的响起,我凝神向着朦胧月色下的前方观瞧,但见一个满身大红嫁衣的女子背影一跳一跳的在道路上行进。
霍惊云突然抓住我手腕,冷汗已顺着他光洁的额头流淌下来。但凡在人间看到这种景象的人,都会觉得恐怖至极吧。
一个身披嫁衣的僵尸,双手抬起向前,双腿紧紧闭合不住跳动前行,再配合着诡异得不似凡尘的音乐。
凄惨如哭的埙曲声仿佛更甚了几分,却还不曾完全掩盖掉管弦乐器拨弄出的喜乐主旨,显得既享受缱绻相守的欢愉,又存在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悲怆。听者只觉有种悲喜交集、莫名其妙的古怪感受。
已经无法用恐怖来形容了,饶是华夏民族的语言博大精深,也无法贴切的来描述此情此景的震撼。饶是无情已然在东瀛亲眼见到过百鬼夜行的大阵仗,也不禁在此刻头皮发麻。
我反手不动声色的握住惊云的手掌,似是要给他无声的安慰。这家伙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突然见到他流露出惊惧的神色,我在好笑之余心底却也泛上几丝怜惜。
美人受惊叫做花容失色,那么美男受惊又叫什么呢?从来未曾经历过灵异之事的人,乍见这般离奇可怖的景象,其内心对于固有世界的冲击力一定相当强烈吧。
无情在东瀛遭遇的种种,他虽然也曾听得津津有味并心向往之,但那些毕竟只是听来的,再惊悚也比不上亲身经历来得可怕和震撼。
那僵尸新娘仍然在固执的前行,每一次起跳都在土地上落下有规律的声响,这声音并不如何出奇,任谁如此跳动都能发出类似的响声。但是,包裹在乐声中听之看之,竟是格外的瘆人。
突然又传来一声清脆悠扬的铃音,霍惊云犹如惊弓之鸟般的身形微颤。我急忙运气于眼眸仔细打量,发现那名红妆僵尸的前面竟然还有一人。
身着宽袍的黑衣男子如鬼魅般静静的行走在僵尸新娘的前方,二者相距不过三尺。由于他通体黑裳隐匿于夜色中,走路又如野猫般没有丝毫声响,若非方才挥动手内铃铛,还真不易被人发觉。
乐曲声、跳跃声、铃铛声,仅凭这三种响声,就足以构成今晚恐怖的所有根源。我屏气观察着那男子的行为,发现他每间隔一段时间就会挥响右手执着的铃铛,而前面的僵尸新娘的跳动则似乎也因此而来。
难道是一位修者?我半信半疑的继续窥探着,愈发觉得他挥舞铃铛指引女尸前行的样子与阴阳师作法役使式神大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是他要做什么呢?那女尸除了会蹦会跳不再具有任何其他的异能,我也丝毫感受不到她身上的灵力波动以及生命迹象,不过是个死物罢了。可是这死物却偏偏被人操纵得如同活转了一般,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再往前走是个十字路口,黑衣男子左手内不知何时多了面小小的三角状杏黄旗,只见他向左轻轻一挥,那女尸跳跃的身形就犹如得到命令般的向左转去。黑衣男子一铃一旗,此起彼落间竟驾轻就熟的引领着女尸去往他指示的方向。
等等,我脑海内猛地里好像划过一道闪电,在电光火石间似乎抓住了什么。驱赶女尸前行,难道,这黑衣男子竟是传说中的湘西赶尸人?
松开霍惊云的手,我悄无声息的向前紧跟了数步,将将超过僵尸新娘后,运起全身的灵气汇聚于目向前看去。在这一刻,我的视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终于看清那面杏黄小旗上书写的“祝尤科”三个不太显眼的字迹。
回转头再扫视下仍在一蹦一跳的女僵尸,她头部果然被贴了张画成符咒的黄表纸,一直垂落至胸口看不清面貌,但想来纸下的容颜哪怕生前再娇媚,死后也终会回归于独属于死人的狰狞,不看也罢。
原来真的是赶尸人,我虽然以前来湘西时无缘得见,却也听闻过有关赶尸人的些许秘辛。其实能令我瞬间就笃定确认的,自然是“祝尤科”三个字。
此乃为巫医的专科,也是赶尸人一向自认为的“祝尤科”大夫。那么他另一只手中拿着的铃铛则定是传说中的摄魂铃了,怪不得每次挥动,都能够驱赶着女尸前行。
赶尸人,如同东瀛的阴阳师一般,也是一种职业。但又不同于阴阳师的地位尊崇,更趋向于民间。
当然更不同的则是没有阴阳师所掌握的那些骇人术法,他们是介于巫师与凡人之间的一种存在,其本身并没有多少修为的成分,但是他们的符咒又真的具有驱赶尸体的作用。
赶尸这种职业,存在于湘西境内也算历史悠久了,最开始只是驱赶死在战场上的尸体。发展都后来,这门职业愈发紧俏,更多的是帮客死异乡的游子用特殊的术法运回故乡入土为安。
因着忌讳以及道路运输的不便,横死于他乡的人很难归返故土入藏。可是“狐死正首丘”,落叶归根乃是几千年的传统,死者的意愿肯定是希望能够入藏祖茔,亲友们也必得搬丧回籍。
于是职业赶尸人应运而生,千百年来都以此技能来维持生活,另一方面,也了却了死者及家属的心愿。说起来,这算是一个很神圣的职业呢。
也就是说,赶尸人不是修者,却掌握有几分修者才会使用的符咒,所以才拥有了些许的神秘色彩。可是他们不需要修炼灵力,故更多的只是种谋生的手段,而并没有多大的攻击力和杀伤力。比起苗疆真正的蛊毒之术,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不过因着入门要求的严苛,也因着没有那么大的需求,故从事这种职业的赶尸人并不多,而每一个赶尸人收徒,一生则只收一两个。
既然确定了黑衣男子的身份,我紧绷的神经也逐渐舒缓下来。至少眼前这行为怪异的男子,他的所为固然惊世骇俗,却不足以对无情构成危险,这就够了。
之所以直到看清杏黄旗上的“祝尤科”才敢断言黑衣男子的赶尸人身份,乃是因为这男子的行为并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赶尸人。
就无情往常所了解的,赶尸人牵引的尸体,多在两人以上,鲜少有独自一人的情况。再者,他运送的女尸,扮相上也十分独特,竟然凤冠霞帔,身穿大红嫁衣,哪里像个尸首,倒似是即将出门的新嫁娘。
想到此我心中一动,深觉赶尸并无什么古怪,而这赶尸人的奇特行径却大为古怪,不像是要运送尸体入土为安,更像是送亲的样子。莫非,内里还有什么更加曲折的打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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