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梦儿眨了下眼,压下心中呼之欲出的情潮,他眼中的痴迷,她早就看见。
袁梦儿转身,看着小宫女道:“起来吧。”地面怕是冰冷彻骨。
“奴婢不敢。”小宫女全身颤抖得厉害。
“叫你起就起,罗嗦什么!”
罗圣依旧站在袁梦儿身后。
突然,呯的一声,床上滚下一个人,正是落泉,“主子!”她惊讶地瞪着跪在那儿的小宫女,再看到袁梦儿清明睿智的眼神时,忽地明白了一切。
“扑嗵”一声,跪在小宫女边上,颤声道:“叩见皇上。”
“叩见皇上。”小宫女这才呆呆的向罗圣行礼。
罗圣没作声。
“你里面穿的是宫装?”袁梦儿兀自问小宫女。
“回贵人,是的。”
袁梦儿笑道:“去吧,把头发绾好,衣物整理好。棠将军在墙那边,过会本贵人会央他带你离开。”
小宫女错愕万分,“贵人不罚奴婢?”
袁梦儿的笑忽然变得无奈,“皇后的人早就盯上你。你逃不掉,这样最多不会教幕后指使迁怒你的家人罢了。”
小宫女似乎还没明白袁梦儿的意思,一个劲儿地发颤,突然泪流满面,好像才知她入的是死局。
袁梦儿明亮的眼神忽而黯淡了些,“去吧。”
小宫女挣扎了下,仿佛用尽余力才走到另一个房中,整理自身。
棠隶就在门外,姿态像尊历经风霜的神象,亘古不变。
一会儿后,小宫女回复了本来面貌,小脸清新可人。临出门前,回身朝袁梦儿磕了个头。
袁梦儿不愿看她,于是从头到尾也没看过她一眼。
棠隶拎着小宫女,就像拎一只甫出壳的小鸡般,消失在夜色里。
“主子你早知道了?”落泉哑声问,声音带着哭腔。
袁梦儿敛去心底淡淡的忧伤,笑着说:“你那么拙劣,天天编排些有的没的来吓我,话太多了,我哪能不起疑。”
“你为什么不早拆穿她?”落泉竟然恼恨袁梦儿不救那个无辜的小宫女。“我不是好人,我原想借此事打击薛涵秀,不过皇后插手进来,我不想她得意才罢手。”袁梦儿说这话时,目光冰冷,就真的好像个心机深沉的坏人般。
落泉倏忽打了个冷颤,双眼又泛起恨意,“你怎么知道是德妃娘娘指使?”
袁梦儿无视她眼中的恨道:“此重大时刻宫中除了她,还有谁敢胡作非为。但是事不过三。还有下一次,我可不饶你。”原来落泉上次暗示德妃袁梦儿头饰未摘之事,也没落下袁梦儿的慧眼。
落泉眼神复杂,并没领情,反而尽是不甘,倔强的紧紧抿着唇。突然愤声道:“你明明可以救她的!她第一次来时,你拆穿她,她就不用死了!”
落泉这么肯定小宫女会遭灭口,这种人如鱼肉,任人宰割的无奈与绝望,又拂动了袁梦儿的心。
袁梦儿在落泉跟前蹲下,凝视着她,眼有沉思之色。“如果能事事如意,我还用做个贵人吗?你可知道,我是侯府千金,皇族无公主,普天之下只有一个郡主而已,除她以外,数我最贵。在宫中我却是个贵人,卑贱的贵人,骑在我头上的妃嫔都可以随时折磨我。我有多大的良心,可以拯救每一个人?我没有的。”
最后一句似无奈,似叹息。
落泉怔忡不语,脑袋无力地抵在寒冷彻骨的地面上。
袁梦儿缓缓站了起来,“你还能活到现在,不过是命比她稍好而已。”目光充满感伤,语气却是冷然。
“圣儿,你这几日在做什么?”她话锋一转,注视着罗圣。
“病了。”罗圣十分老实。
“什么病?”
“发烧了。”罗圣仿佛十分畏惧此时面无表情的袁梦儿,总在她将要贴近他时,往后退开一步。
“过来。”袁梦儿站定,凝着他,唇畔的笑温柔而真挚。
“哦。”罗圣不由自主地走近。
袁梦儿抱着他,轻轻昵喃,“没事就好。”小手不断地轻揉刚才被她掐过的腰身。
薛涵秀的心有多狠,其实袁梦儿是不知道的,那样说不过是为了威慑落泉,希望以后都不要做出对不起她的事了。
但袁梦儿忌惮方芷晴,才会再次选择息事宁人,不想沦为方芷晴“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皇上,贵人主子很累了,求您带她离开这冷宫好吗?这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片刻宁静后,紧皱着眉头的落泉开了口,依然跪在地上。
罗圣轻轻推了推袁梦儿,黑眸亮闪闪的,顽皮地笑道:“可是我还想扮鬼吓人,很好玩。”
“如果你乖,日后有机会我再陪你玩捉鬼的游戏好不?”袁梦儿很困了,合上眼微吸了口气强装精神,“我估计等瘟疫之事平定后,太后可能会……会不舒服。如果真的被我猜中,你必须要把朝廷大事扛起来。”
罗圣平静的眼神突然跳动起来,像大风刮过湖边一样,明明就是要大声呼叫的迹象了,却一反常态压低声音轻道:“她哭了。我亲眼看见的。”
“她担心你呢,还好你没事。不然她怎么忙得过来。”袁梦儿感慨万端,但没表露出来,回眸瞥了落泉一眼,“起来吧,是时候走了。”
说完,挽着罗圣往外走去。
落泉突然追上来,欲语还休,眼中的不平还没消逝,闪闪缩缩的只把貂裘呈上。
袁梦儿看似柔和的目光实则精锐,竟没遗漏落泉一闪而过的恨意,摇摇头,示意落泉系上。
而她,有罗圣。
他很暖,像个火炉似的,足令她温暖无虞。“圣儿抱我。”他精神不错,抱她走一段路应该没问题。
罗圣很听话,像是知道她极累了,极配合地抱起她,稳步走出思明宫。
天空忽然落下柳絮般轻盈的雪花,棠隶坐在高墙上,瞪着罗圣渐行渐远,直至背影消失在微白的世界中。
“还不走,难道想本座请你喝一盅?”棠隶跳下地,冷酷无情的豹眼盯着被他用九支剧毒无比的六菱匕首钉在墙上的黑衣人。
黑衣人表面很平静,可从眼神上看,一双布满血丝的利目明显是恨极而静。
“噢,本座忘了,谁想逃出这九锁连骨阵,免不了伤筋动骨。”棠隶显得很雀跃,深刻冷硬的面部,笑起来显得很不协调,好像其实他本来是要发怒。偏偏笑了。
“你想怎样?”黑衣人问。
“本座见过很多黑衣人,眼睛像你这么冷魅迷人的却很少见,所以想留你聊聊天。”棠隶突然笑得很坏。
“多谢夸奖。”
“可你此刻应该是在民间调查延误救灾的差事?”棠隶似乎已经知道黑衣人的身份。
“听说她有危难,我赶回来看看。”
“哼”,棠隶不以为然,“查到眉目了?”
“你放我离开,我可以告诉你。”
“行。”棠隶干脆利落地逐一收回他的独门暗器。
“方芷晴之兄方广贤。”
“有趣。”棠隶丰唇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离开了思明宫。
长信宫外,紫苏藏身在一枝高壮的古树上,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宫内的一举一动。
长信宫内,冬雪与棠隶送来的小宫女一起侯在薛涵秀的寝宫外。
直到卯时初,冬青才侍候薛涵秀出来。因为瘟疫之故,只穿素服,头上只簪了支古朴的凤头金楠木簪子。算是唯一的亮点了,可还是没她一双猫眼石似的眼眸明亮。
“参见德妃娘娘。”眼圈红肿的小宫女此时显得很平静。
薛涵秀撇撇嘴,瞪着冬雪,后者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
薛涵秀兀自陷入沉思,始作祟者冬青也不敢轻言。
一刻钟后,若有所思的薛涵秀才笑着说:“有趣。看来本宫还得谢谢皇后,不然连梦儿就要找本宫麻烦了。”
“娘娘,照你这样说,现在是什么麻烦也没有了?”冬青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儿。
“怎么没有!”薛涵秀怒瞪冬青一眼,骂道:“前前后后铺垫了这么久才作死去吓人,谁知道没把别人吓着,倒整了自己一身骚。”
“冬青有罪。”冬青立刻跪下认错。
“哼。”薛涵秀喝了杯莲子银耳露,才施施然坐下,“这丫头怎么处理才能干干净净?”
“娘娘,就那样。”冬青立刻接话。她“就那样”的意思是杀了干净。
“冬雪?”薛涵秀眨了眨眼,有些无辜的味道,好像她并不喜欢杀人。
“皇后盯上她了,也只能这样。”冬雪语气平静,但头一直低头,教别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薛涵秀听了,一双猫似的琥珀色的瞳仁闪过狠厉之色,却语带可惜:“落翠,你办事不力,本宫只好杯一清酒送你上路了。”
“是,奴婢该死。”即使知道大限将至,小宫女落翠的语调还是那么平静。
“这么乖,饶你家人不死。”薛涵秀闪闪发亮的瞳仁,冷酷至极,粉唇上的笑却如夏花灿烂,动人至极。
“谢主子隆恩。”小宫女缓缓磕了个头。
薛涵秀似乎满意极了,捉起一尊玉珊瑚把玩。
冬雪领着小宫女告退。
刚出长信宫门才一丈远,一抹锦绿突然从天而降,落在冬雪面前。“奉皇后之命,带走这个宫女。”正是紫苏拿着坤宁宫的令牌来捉人。
冬雪身边的小宫女惊愕地抬起头来问:“敢问紫苏姐姐,妙丽所犯何事?”
怎么不是落翠!?“你……”饶是紫苏老练,一时之间也难以反应过来。她竟然被人摆了一道。过好一会儿,紫苏才扯出一抹笑打圆场:“皇后不过是有几句话想问问罢了。”
“哎哟,什么事呀,本宫这妙丽丫头可是乖得很,专门侍候本宫一双玉*足,”薛涵秀噙着讽屑的笑,边走边说:“难道是皇后的脚长了鸡眼?”
薛涵秀促侠的笑在紫苏眼前越放越大,而她的一双厉目越眯越小,“不过是大宫女瑶玉双脚冻伤了,皇后心疼得紧,才想请妙丽过去一趟。”
纳表情木纳的紫苏本来就不爱笑,生气时勉强扯出的那种笑就像是一块白玉摔到地上,要碎不碎的感觉一样。
“呵,”薛涵秀走到紫苏跟前时,地上就多了个二寸高的踏板。她踩在踏板上,比高挑的紫苏高出一寸,得意洋洋地尖声道:“紫苏,你长得还不赖嘛,可是笑成这样子,就比传说中的母夜叉还难看了。”
薛涵秀说完,跳下踏板,又乐呵呵地哂了句:“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瘟疫尽除,厉鬼无踪,皇上又病癒了。冬雪咱们走,妙丽就去坤宁宫一趟吧。”
“谢谢德妃娘娘。”尽管紫苏极不情愿,还是弯下腰告礼。
“奴婢遵命。”妙丽笑咪咪地看着紫苏,“紫苏姐姐,奴婢去拿工具,请你等我一下。”
紫苏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就在妙丽出来时,变戏法似的,又瞬间如一泓深潭平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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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芷晴的两个心腹侍女瑶玉和紫苏,是从相府一起带进宫内;而冬青和冬雪也是薛涵秀从晋阳一起进宫。虽然薛涵秀屈居妃位,但相比较下,表面上薛涵秀能用的人比方芷晴多了一些。
例如阮志这个领了印绶,在太监中也是个人物的七品太监。薛涵秀就可以放心地用。
换了其它宫装的落翠正是由阮志从另一道门带离。
到落翠的小屋中,阮志打开右手,上面有一颗灰丸,“不会痛的,明天这个时辰才会发作,就像睡过去一样。”阮志语气和蔼,但眼神却看不到应有的怜悯。
落翠接了过来,在毒药被送进她小嘴里的同时,脸上无声地滑下了一行清泪。
“咳。”其实丘闵站在那儿很久了,不过阮志没发现而已。“圣旨到。”
落翠不想死,那颗毒药还被把顶在上颚,惊喜地随阮志一同下跪接旨。
“皇上口喻:朕之宠爱宝贵人欠一个绾发之婢,而落翠心灵手巧,今命落翠出任。尔应当尽心侍候,不敢懈怠。钦此。”丘闵十分倨傲,传旨后,看也没看阮志一眼,便对落翠说:“姑娘走吧。”
落翠感激涕零,顾不得抹去鼻涕,站在丘闵身边时才想起吐出毒药。
阮志一双眼毒辣辣地盯着她的手。落翠又尴尬又畏惧地把手藏起来。
“不干净的东西,就赶紧扔了。清平阁龙飞凤舞,岂容污秽。”丘闵白眼翻到天上去,阴气细气地哂了句。
落翠还稚嫩,丘闵可是地位比纪泰还高的福宁宫大总管,她哪敢违令,立刻就想把手中糊糊粘粘的毒药扔到篓子去。忽然间却被两道火焰似猛烈的目光钉在地上。
“去清平阁当差?可以。”薛涵秀横眉怒目,霸气侧漏地冲了进来,“心灵手巧?来给本宫瞅瞅。”
“奴才参见德妃娘娘。”
几人行了礼。
落翠吓得一窒,只好躬身走到薛涵秀跟前。
薛涵秀忽然嘻嘻地笑了出来,“手上什么玩意啊,要是好吃的,就快吃了,别叫人嘴馋呀。”
那一双纯真无邪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好像天上明星。
落翠霎时间噎住了,手足无措。
丘闵也微微变了脸色。
“快点!”薛涵秀似等得不耐烦了,登时变了脸,琥珀瞳仁像个急速旋转的漩涡,似要把人魂魄吸进去。
落翠颤惊惊地抬头看了薛涵秀一眼,又瞧了垂着眼的丘闵一眼,明白无人可依,才绝望地吞下那颗毒药。
“把手伸出来。”薛涵秀笑着说,她喜欢听话的人。话音才落,落翠的小手便伸到了。
倏忽“啪”的一声,落翠变了脸色,疼痛欲绝地抚着右手跪倒在地上。
原来薛涵手竟把她的右手生生折断了。
“一日是本宫的人,终生也是。”薛涵秀冷笑一声,走过丘闵身旁时突然顿住,语气尖锐地大声道:“告诉那个小贱人,妖魔鬼怪多着呢。”
说完,大笑而去,明明画眉似的好嗓音,却极其尖锐刺耳。
一刻钟后,袁梦儿出现在太医院,正失神地看着已经昏迷的落翠。
罗圣坐在她边上,支着下巴,失神地看着袁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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