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认识她的时候,她一身尘土和血迹,狼狈不堪,我也是没有料到那随手的搭救,就会至此改变了我的后半生,那个时候,怎么可能想到这个资质平平的女孩会和我有什么太深的交集。
……
我叫帝青尊。
我是个已经化形了整整五十五年的魔兽。
如今,已经不能算是魔兽了——大概二十年前,我的血脉由魔兽青龙晋阶为四大神兽之一,然后,便在神殿当了十一年的殿主。
也用了这个名字十一年。
我破壳而出的时候,便具备了还算完整的意识,也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弄清楚了——我没有父母。
我不知道他们是由于某种原因抛下我,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又或是根本就不在意我的存在——我从一条小蛇一般的大小便要自己去觅食,以保证自己不会饿死,现在想想,像我这么“鲜美”的食物能够从那些生猛的大型魔兽或是人类手中活下来,只能归结于运气好吧。
龙这种生物,与大多数魔兽不同,适合的生存环境是水,或者沼泽。这是一种适合群居的生物——但我只有孤身一人,在干燥的苍莽森林里摸爬滚打,小心的藏匿在草丛内,偶尔能得一谭溪水,也必须小心翼翼别被其它水生魔兽发现,偷偷摸摸来,偷偷摸摸走。
很多人以为龙都是生来就会飞的,其实并不,我直到身有两人长才知道树梢之上的天空是什么样子……但是作为整个森林里唯一一个没有翅膀就可以飞的“怪异生物”,难免会遭到鸟类的攻击,可能在它们眼里我更像虫子——总是把我弄得遍体鳞伤,大块大块的鳞片掉下来,很疼。
同类之间的不友好,让我学会了谨慎,我想,我和它们是不一样的,所以它们会排斥我。
只要我能够变得和某些生物一样……
这个想法直到我活了大概七十个年头——终于渡过雷劫化成人形的时候,再度被推翻了。
在山林里生活了几十年,我几乎没接触过人类,入世的经验完全是零,可是却已有人类十四岁的模样,在人类这个年纪,很多人都独当一面、外出闯荡,甚至已有家室了。
武宗修为,在那个我第一个接触的不大的小镇里,其实可以算是顶尖了。但无论是谁,仅有实力而没有老练的经验是断断不够的,我完全不知道与人相处要带着那样的戒备和血腥,被下过毒药,被关过黑牢,甚至还被骗到风月场所险些……呵。
第一次杀人,是在进入人世大约半个月光景的时候。我不太了解人类与魔兽的恩怨,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遭到几十名武者的连番追杀,奄奄一息时,倒在了一个草屋前。
屋里的一对老夫妇收留了浑身鲜血淋漓的我,非常细心的照料我宛如亲子。我一直沉默寡言,没有再显露出身份,虽然这可能是他们没有像那些追杀我的人一样对我的原因,但我不愿去想太多。我感激他们。真的。
老人家姓厉,在他们问起我叫什么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还没有给自己取一个名字。我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我就跟了他们的姓,厉青尊。
虽然后来我再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是屋前的两冢青坟了。
这个名字代表了我的过去,那个拥有着坎坷命运、惨痛经历的,魔兽,我。
我从晋阶神兽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我的命,不能为自己而活,而是要作为将来魔族攻进苍穹大陆之时,那个抵御他们的大阵启动的祭品。这是上一任神兽青龙的残魂,告诉我的。
……这一生就这样了,还能有什么盼头呢。
青龙,本是四大神兽之首,但我去神殿的时候,另外三个伙伴已经各就各位了。
白虎,名叫白潇,他是第一个觉醒并且来到神殿坐上白虎殿主位置的人,他的年纪,其实比我大很多,他已经近百岁了,也就是说,他已经活了好几百年了。
然后是玄武。他好像没有名字,我们也很少和他说话。这人也同样岁数不小,但和看起来依旧年轻的白潇不同,他看上去比我们大不少,属于杵在小青年堆里的大叔,好像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朱雀夜落岚是个女孩子。她和我一样化形比较早,不过觉醒的却比我早,我们才认识的时候,我二十三岁,她十七岁。
从我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起,这个小女孩就忽闪着晶亮的琥珀眼睛,好奇的打量我。
完全不知愁的样子,难道她不知道等将来某一天我们都会以全尸都无法留下的形式死掉吗?
算了。反正也无法改变什么,我也懒得在意这些细节。
白潇对我客客气气,礼貌周到,经常脸上挂着笑容,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他当殿主时间最长,经验最丰富,却毫无意见的把我捧上了首位。看得出来,他毫无私心,心里装的全是天下苍生。
夜落岚经常跑到我的大殿里,无所事事的跑来跑去在我眼前晃,我知道,她应该是对我生了情愫,毕竟我在她那个年纪,也是爱过一个女子,可惜……不得善终。
我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在乎。
我更给不了她什么,也不去想那些东西。
装作不知道吧,也挺好。反正我们都是要死的人。
我以为这样无悲无喜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我完成使命魂飞魄散,可是一次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却遭到了极其凶悍的刺杀,对方似乎有备而来,对我也十分了解,尽管使尽浑身解数,我依旧还是着了他们的道,重伤之下被一道阵法打进了身体,疗伤时才发现,那是个品级不低的封印阵法,竟生生将我的修为从至尊六品压到了武皇四品。
……为四神炼阵献祭,最基本的条件就是修为至少是至尊以上。
我没回神殿。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这样回去见他们——我是四大神兽之首,四个人当中修为最高威望最高的,我变成区区武皇他们究竟会怎么样……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样子是断不可能完成一个完整的四神炼阵的,到血祭的时候,自己会承受更大痛苦不说,阵法的威力也会削减,到时牺牲了他们也达不到抵挡魔族的力量……
我传信回神殿,没告诉他们我受伤的事,以在外调查东州之变为借口没有回去。
我以为……
在经历了九黎和柔儿的事之后,我再也不会和任何人类有任何瓜葛了呢。
和她的相遇,是在东州的琥珀森林。此处原是古战场,怨灵之气非常多,当然,以我的修为那些东西是断不敢靠近的。
明明是个武者,竟然被那几个杂虫一般的低阶魔兽逼得那么狼狈,大老远的就感知到她的出现将暗夜下的丛林搅得鸡犬不宁。我不爱管闲事,默默地用精神力作壁上观。
注意到她的神情时,我稍微有点愣神。她的表情,和当年的我几乎一模一样。
看起来,不久前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难怪会连基本的格挡都不太会了……我心里升起一丝想要帮她一把的想法,反正就算我修为减弱,想把她从困境中解救出来根本也不是什么费力的事情。
我看着她在魔兽爪下挣扎,眼中露出绝望而又带着一丝解脱的神色,心里却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在救还是不救这个问题上很费力的选择着。修为高的人就是这么无聊,总喜欢把一件对别人很重要的事情看成自己坐着还是躺着这种无聊的问题一样,还要用那么认真的样子去烦恼,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
不过我终究还是动了,在她几乎放弃了所有的希望陷入昏迷的瞬息间,在那个我还没有思考出答案却看见她往悬崖下栽倒的时候,接了她。
她晕过去了,故而由于身体瘫软,她被我反作用力一拉直接栽进了我怀里。
……我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尤其是女人。
都已经救了,好人做到底吧,我心里极不情愿的把她拉到空旷地带,放在草地上。
她身上有不少骇人的伤痕,不过并不致命,我没管她。能对一个陌生的女孩做到这份上,我已经很佩服我自己了。想让我给她包扎,除非回到几十年前那个天真善良的少年。
本来想给她吃个丹药,毕竟我身为神殿殿主——一个大陆顶尖的至尊强者,随便拿出一个什么都是品级不凡,尤其是对于她这个小武师而言。不过我翻了翻空间石,发现疗伤的丹药都被我自己恢复的时候服用干净,那没办法了。
她失血过多,好像有点冷。我再一次破天荒好心的生了把火,给她暖暖。我是水属性,对于火这种东西只能靠最原始的办法引燃。我一个至尊强者居然在为一个小武师点火……
她醒来之后情绪很低落,但令我意外的是,她竟然没有像一般女子那样丧失希望,而是眼中深藏着一种复仇的火苗。
我在听到她的名字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什么人了——月落帝国的遗孤,那个我为了逃避而找的借口调查的重要人物。
我没指望从她身上查出什么,何况对一个刚刚失去家国亲人的柔弱女子问东问西反复撕她的伤疤这种事,我不屑去做。
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一丝自己曾经的影子,这也是我为什么会跟她说那句“死生人定”的话,但我是万万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她的。
看到她特别努力而勇敢的孤身一人留下来给同伴断后,我想了想,既然再遇见也是缘分,结果还是帮了她。
之后的事……也是我没有料到的,我发现自己慢慢对这个性格独特的女孩有了一丝别样的看法,甚至慢慢的和她像“朋友”一般熟了起来。
朋友啊。
这个词,对我来说,是一种奢侈,这么多年来,跟我能称得上朋友的也不会超过双手之数。
我是不久之后就要死的人。
我没资格奢望这些。
而且,她知道我并非人类之后,曾经的那些事依旧还是会上演吧?就算顾念情义,疏远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我感觉到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不过不重要,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我自己都没想到她坠落岩浆时心会那么痛。
仿佛……
不,用什么都无法形容了,就是痛。她气息消失的时候,往昔相处的一幕幕如闪电般飞快的划过我的脑海,有点晕。
我从来没考虑过这样的假设。完全没想过这一幕发生的话自己会有什么反应。所以,这样的猝不及防让我几乎连站都站立不住。
我不太敢看那岩浆,这东西在瞬间吞噬了我好不容易几乎很快就能抓住的重要的东西。
我有些视线有些模糊的看向地面,那个蓝色的晶石,是她收养的正在沉眠的小魔兽,她竟然在生死关头还想着把这小家伙抛了上来。
再见到她活着的身影的时候,我几乎完全没有考虑幻觉或是认错人的可能,冲上去就把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那种惊喜,几乎是我这一生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情绪波动,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隐隐发抖的身体,只想把她牢牢抓住再也不会弄丢。
我不会再让你出事了,一定。
我以我的性命发誓。
看着她带着无奈笑意的眼睛,我在心里下了这样的决定。
这样的决定,让我在接到魂玉碎裂的讯息之时毫不犹豫的强行用不堪重负的身体使用了消耗庞大的领悟技能,并且在见到她面前的攻击距离之近已经来不及再施展灵力去抵挡之时,直接用了自己的身体去抗。虽然这样做会暴露我的身份,可能她会就此远离我,但我真的顾不了那么多了。
很多时候,我都想告诉她心中的情感,想让她做我的妻子……
可是,过不了多久,就是魔族入侵之时了,我还能活多久呢?
我是注定要命赴黄泉的人,我不能误了她……
令我欣喜的是,这一次或许我没有看错人。她没有责怪我隐瞒身份,没有追问我的身世来源,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待我,甚至可能比以前更加亲近了。虽然这可能是因为我豁出性命救了她,但是真好。
我没想到那么快又要付出惨痛代价才能保住她的性命了,现在的我真是太弱了……答应那个女人交出内丹的时候,我没想太多,我脑海里只有两个基本的概念——失去内丹的我基本不会死,但不交出内丹她就会死。
以伤换死,永远都是划算的买卖。
没想到还是把她逼的用了那股力量,不知道她在炼化灵魂的时候承受了什么样的痛苦,她没说,但我猜想一定很难熬。我看见了她对我的在乎,这种时候再装傻,我就真的不配做个男人了。
如果十年之后,我能活下来,而你还未嫁人的话……
这句话我暂时没对她说,她那么敏感,肯定能察觉出什么的。
没想到灾难又一次降临了。我看见那个魔族人口口声声指着我供处幕后主使,大脑几乎是漆黑一片的。我很快便明白这或许是他们的离间计,可是我无力反驳。因为我不可能现在告诉她我的使命,看见她亲手折断碧影剑的时候,我自己的心也好像和那把剑一起折断了一样,特别痛,还有一点委屈。
即使是像我这样总是对任何事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样子的人,偶尔也是会感觉到那么一点委屈的。
庆幸的是,原来那只是她的障眼法,确定这一点的时候,我内心几乎是狂喜的。
我很快就远离了万顷谷,力量渐渐恢复之后,我已经可以使用小范围的瞬移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就找到了一个安静的山洞,我该闭关了。
不过在那之前,我开启了灵魂印记,期待着她会说些什么,等的时间有点长,在我稍微有点泄气的时候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
原来她一直昏睡着,才刚刚醒啊。
听到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亲和,肺腑里有一种仿佛劫后余生的情绪传遍了全身,尤其是在听到她说无论何时都会相信我也让我相信她的时候,我知道我很久都没有笑得那么开心了。
即使身为神殿中人,对魔族应当深恶痛绝,但因为她的关系,我并没有对凌辰表现出太明显的敌意,果然,她看中的人,品行的确不一般,那个时候我觉得,或许是有那么一丝希望,可以用一种和平的方式永远终结人类与魔族的战役,通过她……也许是有可能的。
我期待那一天,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但是我衷心的盼望着,大陆子民的平安,不再需要以鲜血来祭奠。
一定可以的,她不是个平凡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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