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微凉。
陈府里的气氛极不融洽。
老太太被荣轩气得浑身发抖,连老爷子都被惊动了。
琴儿和子涵分别扶住父亲母亲,突然听到有人砸门。来人连声呼救,说他爹爹病情恶化,就快不行了。
子涵愣了一下,低头朝母亲望望。老夫人轻轻点了几下头,他赶忙拿了药箱,跟着来人去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过了几日,病人康复,特地做了块大匾,来药铺感谢子涵。
“老叔您过奖了,我只是顺着我家大哥的方子,给您续了几味药而已,哪里当得住您这样的盛赞?”子涵指着大匾说道。
从此在临海,人人称赞老陈家的小三子医术通神,纷纷议论着陈家医术的衣钵传人。
荣轩本来就心高气傲,听了这些传闻之后,心里更加气愤。这下将精力统统放在高考复习上面,连琴儿也懒得眷顾。
小夫妻新婚燕尔,丈夫对自己如此冷遇,正当好年头的琴儿,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把医书从荣轩的手里挪开。
不久琴儿有了身孕,陈家上下欢天喜地,荣轩仅仅安抚了妻子几句,又拿着他的医书死啃。
子涵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碍于琴儿是自己的嫂子,又不能太过照抚。
老爷子的身体每况愈下,琴儿挺着大肚子照顾公婆,却得不到丈夫的一丝关爱。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婴儿呱呱坠地,荣轩也只是看了一眼,又一头扎进他的医书堆里。
老两口子抱着孙女,心疼地摸摸儿媳的额头,好在琴儿贤惠,从不与夫君计较。
没了南琴的帮忙,药铺里的事全由子涵一个人操持。虽然在心里对大哥很有看法,碍于年老的父母,却也说不出口。
荣轩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高考成绩下来之后,以远远超出录取分数线的成绩,被北京最具权威的医科大学录取。
福兮祸之所伏,录取通知书下来没多久,陈老爷子便一病不起。琴儿又要照顾女儿,又要守护公公。
忙得天昏地暗,没日没夜。
最终还是没有留得住老爷子的命,可惜的是,老爷子过世没几日,老夫人也紧跟而去。
偌大的临海陈家,一月之间,父母双亡。
料理完双亲的后事,荣轩告别妻子兄弟,踏上了求学之路。这一去就是七年,偶尔回家一次,也是书不释手。
七年来,子涵操持外务,琴儿在家带着孩子,陈家药铺声名赫赫,临海人称颂不已。
在乡亲们的眼里,对荣轩的记忆渐渐淡忘,视子涵为陈家的衣钵传人。
荣轩在医学院里刻苦求学,被校方公费推荐去美国继续深造。等他回到临海时,已经是身兼中西医术之长的博士权威。
这一去整整十五年,就在荣轩推开家门,准备把自己这些年在医学领域里的研究成果,告诉妻子和兄弟的时候,他惊呆了。
陈府还是那座陈府,家里的人却发生了变化。
“芸儿?你是芸儿?”荣轩推开家门,望着院子里扎着马尾辫的少女问道。
少女抱着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婴儿,站起身惊讶地望着荣轩。边上的童车里,还睡着另一个年龄相仿的婴儿。
这些年跟家里也有书信往来,琴儿给丈夫寄过女儿的照片,只是头一次站在面前,强烈的陌生感,让荣轩适应不来。
“你是谁?来我家干嘛?”少女冷冷地问道。
“我是你爸爸呀,这里是我的家。”荣轩笑眯眯地看着女儿,和照片上一模一样。少女初成,身材妙曼,跟琴儿年轻时一模一样。
“我…我不认识你!”少女的口气很冷,冷得象千年的寒冰。
“傻孩子,怎么不认识爸爸了呢?妈妈没跟你说过?我还寄过照片回来呢。”荣轩伸出双手,期待女儿的到来。
“你走,再不走我要喊人了!”少女十分警觉,把怀里的孩子抱紧,一只手指着门外说道。
“我真是你爸爸呀,妈妈呢?你妈妈在哪里?对对对,还有叔叔,你的子涵叔叔。”荣轩和颜悦色地说道。
少女抱紧孩子,一言不发地望着荣轩,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表情。
父女俩象路上的陌生人,站在院子里对视着。一个在等待女儿的回答,一个期待着父亲的离去。
“来来来,快来看看,爸爸给你带了漂亮衣服呢。哎?这是谁家的娃娃呀?”荣轩弯腰打开行李箱,蓦然愣住,扭头对着女儿问道。
“他们是我弟弟。”少女说道。
“弟弟?哪里来的弟弟?”荣轩觉得情况有些复杂,一丝不详的预感从脑子里一晃而过,却又在瞬间折返回来。
不详的征兆越来越浓……
“亲弟弟!你满意了吧?”少女提高音量说道。
“亲弟弟?!你,你…”荣轩的脑子陡然炸裂,仿佛被人在后面用包了棉布的铁棍狠狠砸了一下。哆嗦着双手指着两名婴儿,接连说了几个“你”字,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啪”一声闷响,碎裂的鸡蛋散了一地。琴儿刚好从门外进来,看到院里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轩哥。”一边收拾地上的污渍,一边望着荣轩喊道。
“那…那…那是谁的孩子?”荣轩伸出颤抖的手,指着琴儿问道。
“是…是我…和子涵的。”琴儿的声音轻到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啊?你…你你…”荣轩望着院子上方的天空,四周的院墙仿佛顷刻间倒了下来,碎裂的砖头块象漫天的冰雹,砸向他的头颅。
接下来的时间,空气象凝固住的冰,荣轩是冰块里的中心。那冰块随时可能碎裂,却偏偏安静如斯。
默默地合上箱子,最后望了妻子一眼,荣轩往门外走去。
“轩哥,别走…”琴儿拉住丈夫的手说道。
“孤孤单单一个人,还是我走吧。”荣轩的左手憋着劲,缓缓地推开琴儿的手。
这样的场面,完全出乎他的想象,留下来还有什么意思?妻子不是妻子,女儿视自己为路人。
唯一的留念,就是这院子里曾经有过的欢声笑语,如今都成了过往的烟云。
也许他不该回来,十五年苦读,除了自己没有人在乎。
箱子里一大堆的证书,找不到亲人分享。一切,都是个错误,如梦,却真实的存在。
“轩哥,该走的是我。”琴儿还是一如往常的温柔,只是眼眶里的泪,早已模糊了世界。
“好好的一家人,你们走了干嘛?”荣轩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竟然带着笑容。
灿烂,如春日里的格桑花……
“我走,这里是你的家。”琴儿擦了擦眼睛说道。
“家?你们还知道这里是我的家?!”荣轩突然暴跳如雷,一声大喝,惊得两个婴儿大哭起来。
“凭什么对妈妈凶?”芸儿抱着弟弟,指着荣轩说道。
“你…你你…”荣轩盯着女儿,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可以对自己这么凶?那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你什么你?我都十五岁了,你回过这个家吗?在你的眼睛里,除了你的医书,还存在过别的东西吗?”芸儿指着父亲问道。
十五年来,他只回过临海几次,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即使在家,也是书不释手,从没抱过女儿一次。
芸儿问过妈妈千百次,父亲去了哪里?她是有父亲的孩子吗?
同学们被他们的父亲抱着,骑在脖子上,手里的棉花糖象蓝天里的白云。
她只能被叔叔抱着。
要不是叔叔苦苦支撑这个家,哪里还会有临海陈府的存在?
“芸儿,不许你这么跟父亲说话!”琴儿一把将女儿推开,对着芸儿大声喝道。
“为啥?啊?!为啥不能说?他不是我父亲,我的父亲是端木子涵!”芸儿是个倔强的女孩,一双大眼睛瞪着母亲,用手指指着荣轩说道。
“我…我…我不配做你的父亲!”荣轩一把甩开南琴,拎起箱子夺门而出。
“荣轩!荣轩!啊…”南琴刚冲出大门,就被女儿一把拉住。
“让他走!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荣轩拎着箱子,沿着老街一路小跑,女儿的声音象钢针扎在他的心上。
“不要也罢,不要也罢……”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行人仿佛摆在那里的木偶,古老的青砖墙成了电影的胶片。
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采菊于东篱,躬耕在陇亩。一把药锄,几本旧书。晨起看山涧流水,日落观倦鸟投林。
荣轩在大山里买下一间农舍,院里院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在院前开辟了几分菜地,院后种上了些许药草。
转眼七八个月过去了,日子过得倒也逍遥。
淡忘吧,之前的陈年往事统统都如苍狗浮云。
远不及一壶酒一本书来得实在。
自打这位先生到了这里,附近的村民们享足了实惠,家里人不管有了什么病,都抱来找他。
真的是药到病除,比山神爷爷还灵验万分。
这一日午后,荣轩闲来无事,拿了本医书,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品读。
林子里的鸟儿欢快地鸣叫,偶有山风吹过,拂落院子里的杏花,一片一片镶嵌在青砖地上,平添万缕春愁。
“砰砰砰”“砰砰砰”“大哥!大哥!快开开门!”一个熟悉的声音隔着院门响起。
杏花雨,
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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