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三天过去了,嬴驷竟然没有露面。
这天正午,老甘龙正在与杜挚、赵良、孟西白几人密商朝中大臣的任免,突然听得府门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声高宣:“国君诏书到——!”杜挚赵良等惊讶得面面相观,老甘龙哼哼冷笑几声:“好不晓事,不用理会他。”老甘龙号称大儒,此刻说出这等有违礼法的话来,座中人人变色。正在此时,庭院中使者已经在径自高声宣读诏书:“大秦国君诏:凡秦国臣工,闻诏立即前往咸阳北坂,以壮我军声威。奉诏不前者,即行拘拿!”
“要我等观战?去不去?”杜挚轻声问。
“义渠大兵到了?当真快捷!”赵良显然很兴奋。
孟西白三人却阴沉着脸不说话,似乎心事重重。甘龙霍然站起,走到廊柱下对使者冷冰冰道:“回去吧,我等自然要去壮威。”
不想使者也冷冰冰回答:“不行。老太师必须立即登车!”又高声向厅中喊道:“里边还有何人?立即前往北阪,否则一体拘拿!”杜挚等人闻言出来,看看使者身后刀矛明亮威风凛凛的一队甲士,什么话也没说,便出门上马向北阪去了。
甘龙思忖片刻,觉得不大对劲儿,但一想到义渠有十万兵马,秦国充其量也就五万多兵马,心中顿时塌实,便冷笑着登上轺车出了北门。老甘龙相信,尘埃落定之时,便是他与嬴驷算总帐的日子,一时屈辱何须计较?
咸阳北阪的阵势,却是贵胄元老们做梦也想不到的。
北阪,是咸阳北门外的一道山塬,也是渭水平原北边的第一道塄坎。从咸阳北门出来,一道十里长坡上到了塬顶,便是一马平川赫赫有名的咸阳北阪。这时候,渭水还没有被引上北阪,塬顶除了一大片松林,便是莽苍苍平展展的荒原。义渠国兵马从泾水河谷南来,北阪便是攻取咸阳的必经之路。秦军迎击的地点,也正是选在这里。
嬴驷接到樗里疾的快马阴书,心中底定,对义渠的叛乱就决意采取根除后患的歼灭战。
还在商君赴刑之前,对世族势力高度警觉的嬴驷,就已经通过堂妹嬴华,在各个元老重臣的府邸佈下了眼线。去年冬天,他接到秘报——甘龙的长子甘石与杜挚的长子杜通秘密北上,意图不明!嬴驷很是敏锐,立即察觉到这是世族元老要借用戎狄力量,逼迫自己废除新法复辟旧制。嬴驷没有急于行动,他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在樗里疾的西路出使没有分晓之前,对咸阳贵胄与义渠国,无论如何也不能有任何动作。按照嬴驷的推测,陇西戎狄安定之后,咸阳世族可能改弦易辙,义渠国也一定会偃伏下来,那时侯要引诱义渠出兵从而根除后患,还真得颇费周折。反复权衡,嬴驷决定对陇西戎狄的慑服消息秘而不宣,看看咸阳贵胄与义渠大牛首如何动作?能诱发他们出动更好,诱发不成,再图分而治之。
没有想到,义渠竟举族出动,十万大军向咸阳压来!
义渠发兵,意味着咸阳世族没有将他嬴驷放在眼里,要将他这个国君撇在一边,要直接摧毁秦国新法了!那些老东西想的是,只要杀死变法派大臣,宣布恢复穆公祖制,新国君还不是他们鞭下的陀螺?想到这里,嬴驷一阵冷笑,在他看来,这恰恰是一举廓清朝局国政的大好机会,也是自己露出真面目赢得秦国民心的大好机会!此中关键,在于一举歼灭义渠国的牛头兵。嬴驷没有带兵打仗的经历,说到军事上,自然要倚重伯父嬴虔、国尉车英、甚至还得加上将领出身的上大夫景监。但嬴驷想得更多更远,他要在处置这场特殊动乱中培植更年轻的、真正属于自己一代的才具之士,在国事板荡中聚集未来的骨干力量。樗里疾、司马错是商君生前特意推荐的两个文武人才,一定要让他们在这场板荡中显出本色,能则大用,不能则早早弃之。嬴驷虽然相信商君的眼光,但还是要亲自考量一番。毕竟,许多才具之士在风浪之中也有把持不定处。譬如赵良,也算是大名赫赫的稷下名士了,不也在风浪中不伦不类,被朝野嗤之以鼻么?从古以来,才具卓绝而又风骨凛然者,毕竟是凤毛麟角。秦国所需要的,嬴驷所需要的,正是这种才具风骨之士,而不是赵良那种学问满腹却入缸必染的“名士”。惟其如此,嬴驷对樗里疾在商於的特立独行,内心倒很是赞赏;不过他不能公然褒奖,便佯装不知罢了。目下,樗里疾秘密出使陇西已经大获成功,证实了樗里疾确实是一个堪当大任的能臣!那么司马错呢?一个出色的将领,在当今天下可是第一等珍宝啊。
嬴驷大大破例,派出快马特使,急召函谷关守将司马错星夜赶赴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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