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想也是,如今这院子人人谈之色变,避之唯恐不及,谁还会往跟前凑,招惹晦气?转身见小样儿强做镇定站在我的身后,就想捉弄她一下:“小样儿,你倒是比兰儿和惠儿胆子还要大些,你敢动手挖吗?挖出宝贝来归你。”
小样儿瞪大了眼睛,紧咬着下唇,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跺脚道:“我也害怕,不过我听小姐的话,小姐让我挖我就挖,宝贝我也不要。”一副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表情。
倒是真的很难得,我觉得愈来愈喜欢这个孩子了。
“行医者,都是从阎罗手中抢人命的,以后各种血腥的场面可能都有可能遇到,胆子太小了可不行。”
小样儿重重地点头。
我也不想再逗她,对惠儿道:“给我拿个火折子来。”
惠儿巴不得离得远远地,也不再好奇询问我拿来做什么,飞奔回屋子,取了一个火折子,战战兢兢地靠近递给我:“小姐,用不用拿些辟邪的东西,朱砂,桃木一类的,我听说柳树枝也管用,我去院子外面折些回来?”
我不由有些好笑,伸手接过火折子,用袖口掩住鼻子:“朱砂不用你拿,这里就有。”
“原来小姐早有准备,我听说朱砂画符可以降妖除魔的,道力高深的人都可以指尖点火,纸符迎风自燃,不用火折子。小姐真是博学,竟然这也会。”
敢情她是把我当作神婆了,我无奈地拍拍额头,也不想再与她分辩,将火折子晃燃,在花藤根部炙烤片刻,地上的泥土殷红色泽逐渐消退,开始发灰,略带银光。
果然是朱砂。
我唤过小样儿:“小样儿,你看,这里压根便不是什么血迹,而是朱砂,原本是殷红的血色,遇热色变,呈现银灰色,气味是有毒的。”
小样儿凑过来,很新奇地看了一眼:“果然是,小姐给我的医书上有记载,是一味安神醒脑的药材,我怎么没有想到呢?”转身冲惠儿和兰儿招手道:“快过来吧,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血迹。”
我扒了两下土,还蛮松软,转身对兰儿道:“把花锄顺路给我带过来。”
兰儿掂起花架外的花锄,慢慢走过来,走近的时候,突然将手里的花锄一丢,惊叫了一声,跳出花架外,吓得花容色变:“小姐......真的有鬼啊,她在抢我的花锄。”
哪里有半个人影?
一句话说得我后背只冒冷汗,正当午时,阳光灿烂,透过藤蔓斑驳在地上,光怪陆离,令我感觉头皮一阵发麻,手也不受控制地有些发抖。
这鬼青天白日的竟然也敢出来猖狂?
我壮起胆子,走到花锄跟前,颤抖着手去拿,入手沉甸甸的,地下好似真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吸引着花锄下坠。
我的心中一动,握紧了花锄,向地下刨了几下,每一次都很吃力。我心里便有了谱,试探着在吸引力最大的地方,使劲刨下去。我后背的伤在猛然使力后有些隐隐作痛,不由皱了皱眉头。
小样儿赶紧过来帮忙,接过我手里的花锄,我就不客气,将地方指给她。
小样儿最初也有些惊骇,强咬牙忍住惧意,使足了力气,没两下就听到“叮”的一声,花锄被弹了起来,小样儿手被震得发麻,失手将花锄丢了出去,那花锄瞬间又自己回来,被地下牢牢吸住。
小样儿吃惊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问:“小姐,这是什么?”
我拨开地上浮土,不出所料,下面果然埋了一大块乌褐色石头。
“怕什么,这是做司南和斗棋用的慈石,是可以吸附铁器的,我们也叫吸铁石,是一味可以养肾脏,强骨气的药材。”
惠儿和兰儿将信将疑地凑过来,将花锄拿起又放下,反复实验了几次,拍拍心口,长舒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原来竟然是这个东西在作怪。”
当下几人胆气壮了许多,抄起花锄和铁锨,将慈石刨了出来,竟有两尺见方,实属少见。
我又转身指了指紫藤花根部的浮土:“把这里也刨开。”
兰儿因为自己刚才的大惊小怪有些羞赧,当先过来蹲下,只轻松几下就将浮土挖开,惊呼道:“这又是什么?”
转身折了一截藤蔓,拨开浮土,挑出一样被浸成褚红色的物件,颤颤悠悠地挂在藤蔓上,仍在滴沥着鲜红似血的水滴,还有些弹性。
惠儿也凑过来,仔细辨认:“怎么看着像猪脬呢?”
兰儿将它扔在地上,用棍子拨开看:“可不就是嘛,我弟弟小的时候尿床,村子里的大夫告诉我娘一个土方,就是人家杀猪的时候,要了一个猪脬炖着给他吃了就好了。”
小样儿顿时来了兴趣,三两下又从土里扒出一个:“小姐,这里怎么会埋着这种东西?”
我拍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来:“显而易见,还用我给你解释吗?”
小样儿还未说话,惠儿当先兴奋地嚷道:“我知道了,小姐,是有人故意用猪脬装了朱砂水,埋在这里。花匠砍这株紫藤的时候,花根晃动,扎破了猪脬,朱砂水渗出,所以被误认为是血。”
“天哪!是谁这么坏,害得我昨天心惊胆战了一晚上。”兰儿不好意思地说,有些被捉弄的气愤。
小样儿的大眼睛眯成一条线:“岂止是你,整个府里现在都风声鹤唳,被吓得不轻,这下我可有吹牛的资本了。”
我沉吟片刻,摆摆手道:“这件事情先不要传出去,别人问起的时候你们也装作害怕的样子就好。”
“为什么,小姐?”兰儿和惠儿齐声问道。
我无奈地耸耸肩,笑道:“你们忘了吗,我过两天,伤好一些,便要被送去浮华庵了,留你们在府里我挺不放心的。莫如便这样吧,别的院子的人也不敢上门欺负你们了,闭了门户,过几天安生日子。”
惠儿和兰儿都沉默了不说话,小样儿撅起嘴很委屈地说:“小姐,你不带我一起去吗?”
我习惯性地摸她的包子头,虽然进府不过几日,她的头发已经不再那般枯黄,似乎抹了一点玫瑰油,顺滑多了:“没办法,小姐我是受罚去反省思过的,就连祖母也只带了四姨娘一人贴身伺候,我怎么能带你们去呢?你这般聒噪,岂不搅了那庵里一方安宁?”
小样儿撇撇嘴:“小姐你又嫌弃我了。”
我的心情莫名大好,哈哈笑了两声:“我可听说你现在每天是无肉不欢的,府里伙食好,安心等我回来,到时候紫藤花也开了,我做紫萝饼给你吃。还有,你要好好看书,我回来可要考校你的学问。”
小样儿闻言低下了头,用脚尖蹭着地上的泥土,看起来颇有些难过。
“怎么了,小样儿?一听说考试就心虚啦?”我打趣道。
“小姐,”惠儿偷偷拽了拽我的衣袖:“上次青茵小姐赶我们出锦绣苑的时候,将你借给小样儿的医书,撕坏了一本。小样儿上去抢,被青茵小姐打了两个耳光,踹倒在地上,胳膊肘都擦破了。”
我去拉小样儿的手,她瑟缩着向后退了两步,我生气地瞪了她一眼,她才慢慢地走到我跟前。
我挽起她的袖子,瘦弱的小胳膊上果然有一片擦伤。她慌忙将自己的袖子撸下来盖上,嗫嚅道:“小姐,我不疼,已经结痂了。”
我伸出手,弯腰摸了一把她的脸,心疼地说:“傻瓜,一本书而已,小姐这里还有很多,自己的身子才最重要,好汉不吃眼前亏,知道吗?”
小样儿葡萄似的眼睛里逐渐氤氲起一层雾气,瘪着嘴,终是忍住了,欲言又止。
我叹了一口气,俯身问她:“小样儿,受了委屈,想不想报仇?”
小样儿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小姐,我不委屈。”
我瞪了她一眼,装作恶狠狠地说:“说实话!”
她立即改了口风,低声道:“想。”
声如蚊蚋,却异常坚定。
“这就对了,小样儿,以后没有必要同我说那些违心的话,你就是你,在我面前做最真最纯的你。”我低下头望着小样儿的眼睛,微笑着鼓励她。
这个府里的人全都浓妆粉墨,给自己选了一个截然不同于本真的面具,不知道她们带着累不累,反正我这几日里,听从九姨娘的话虚以委蛇,感到身心俱疲。
小样儿还小,我不希望她再被套进这个模子里,同府里的其他下人一样,说着千篇一律恭维的话,带着大同小异的面具。
可能是因为小样儿还小,我从她的身上能够看到一点,我在云雾山时无忧无虑的影子。我不自觉地同她亲近。
有可能,我这样教她,会让她以后四处碰壁,撞得头破血流,但是最起码,她还是她自己。
兰儿和惠儿相互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不要再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了,我们一点都不委屈。”
惠儿也开口道:“我们做下人的,地位卑贱,若是遇到严厉的主子挨打挨骂那是家常便饭。我们这点事情小姐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可是,青茵不是你们的主子,我才是。纵然是你们犯了错,也轮不到她来教训你们。我苏青婳不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之人,但是也不是任别人揉圆捏扁的面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正色道,语气铿锵,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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