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儿进屋子喊我起床的时候,我睡得正沉,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将被子拉起来遮了脸。
惠儿小声地嘀咕道:“怎地睡个觉这般不老实。竟然还在床上推起磨来了,头都转到床里面去了。”
我才冷不丁地警醒过来,想起昨夜里凉辞曾经来过的。一个大男人就靠在自己的床上,自己怎么就没有了戒心,竟然睡着了,就连他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被子难道是他给我盖上的吗?我轻轻地嗅了嗅被子,竟然还残留了他身上那股好闻的似麝非麝,似兰非兰的墨香味道,就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惠儿将被子从我的头上撩开,一道黎明的曙光自窗外射进来,原来时间已经不早了。
“小姐,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紫藤小筑本来离夫人的院子就远一些,咦......您的脸怎么这样红,是不是生病了?”说完就将手搭在我的前额之上:“呀,很烫手的,定然是昨夜里窗户没有关严,进了凉风了。”
絮叨着就要转身去找轩儿几个,我无奈地坐起身来,打个呵欠道:“我没事的,就是刚才将头闷在被子里捂得而已。”
惠儿方才松了口气 :“早起听到风吹窗子响,想着肯定是自己昨夜里马虎了。若是您果真受了凉,轩儿姐姐要责罚我的。”
“无妨,无妨,以后天气也暖了,夜里关紧了窗子难免闷得慌,还是敞开一些好,空气也新鲜。”说完以后自己不由一愣,难道在自己的潜意识里,竟然还希望凉辞会来吗?他那般危险的一个人,自己还是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要走得太近的好。
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急匆匆地洗漱了,一路小跑着去母亲的院子里请安。
今日里我的穿戴是经了心的,格外遵规守矩,不敢再有丝毫的标新立异,唯恐母亲会借题发挥,与我算起昨日的旧账。
气喘吁吁地一步跨进母亲的院子时,众姐妹与姨娘们却并未同往常那般,坐在屋子里恭候母亲,而是齐齐聚在院子里,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我刚刚张嘴想开口询问,青青就走到跟前,向我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对我道:“小些动静,母亲屋子里有客人在。”
我向青青身后张望了一眼,正屋门紧闭,门口侍立了两个眼生的丫头,规规矩矩,低垂着头,并不攀谈,对于院子里的莺声燕语,肥红瘦绿并无一点好奇,视若无睹。
我顺了顺有些急促的呼吸,暗道侥幸,迟到竟然没有被母亲捉到。压低了声音问青青:“哪里来的客人,竟然这么早就来,都不让人吃早饭了么?”
青青脸上仍旧蒙了一层白色的轻纱,薄如蝉翼,隐约可见玲珑娇小的五官,而且更添了一丝神秘朦胧的美感。脸上的红斑已经明显好了很多,昨日里不太明显的斑点已经全部消退,只余了星星点点的几个,若是不凑近了仔细看,也不明显。
她凑近我的耳边,吐气如兰:“听说是侯爷府嬷嬷在里面跟母亲说话,母亲要留她在屋子里用早点的。”
我心里一阵窃喜,看来今日的请安可以免了吧,正好回院子好好补眠去。昨日里睡得太少,感觉身上都懒洋洋的没个气力。
“那母亲可有说,让我们散了,今日的问安也就罢了吧?”
青青摇摇头,“母亲还未示下,不敢擅自揣摩,还是再稍等一忽儿吧。”
我无聊地打个哈欠,也只有乖乖地等候一会儿了。正想在人堆里找九姨娘说会儿话,身后就有丫头冒冒失失地自我身边跑过去,跑得太急,胳膊肘在路过我身边的时候不小心撞了我一下,都顾不上停下来道歉。手里捧了两个镶翡翠盒子,急声道:
“来了来了,小姐,您要的胭脂首饰。”
青茵就一叠声地埋怨道:“死妮子,怎么去了这么久,不知道我急用吗?若是耽搁我的正事,熟了你的皮子。“
那小丫头好像是叫做颖儿的,那次去锦绣苑见过,听说一向蛮嚣张的。
如今她在自己主子跟前,却收敛了往日气焰,战战兢兢地陪着笑脸,不住点头哈腰:
“小姐息怒,您要的东西太多了,我收拾半天才收集齐全,来回都是一路小跑。万万不敢耽搁的。”
七姨娘从旁边两三步赶过来,夺过颖儿手里的盒子,着急地说:“姑奶奶,如今哪里还有时间计较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还是抓紧时间打扮才是。”
青茵也不多言,冲着颖儿嚷道:“少说废话,快点给我举着镜子。”
颖儿慌里慌张地从七姨娘跟前的盒子里拿出一面菱花镜子,调整了合适的角度,稳稳地举了,青茵便对着那铜镜开始敷粉打扮。
七姨娘也不闲着,从盒子里拿出几样首饰在青茵的头上比划着,懊恼地嘀咕:“早就说,让你这几天少睡懒觉,早些起来精心打扮了,莫懈怠,你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吧,现上轿现扎耳朵眼,整的这般匆忙,发髻都不能重新梳过的。”
我无奈地翻个白眼,青青也冲我会意地一笑。
反正也闲来无事,看那青茵在跟前描黛点绛,将那胭脂一层一层在脸蛋上晕染开,感觉也颇有趣味。
怪不得母亲会不喜欢府里的姨娘与小姐们来往过密,甚至要将青茵远远地调到紫藤小筑,让她远离七姨娘,果然明智。
青茵同七姨娘在一起,言谈举止,处世学问,皆受了她的影响,行事待物,我委实不敢苟同。
七姨娘也八成是被青婠嫁入侯爷府,给她带来的荣耀与利益迷了眼,所以才如此殚精竭虑,要将青茵也送入京城的皇宫之内。那样,她在苏府就必然可以横行霸道,更加目中无人了。
慢慢看着青茵将一张原本清秀剔透的脸,画成浓妆厚黛的模样,头上也插满了丫头刚刚拿过来的簪环。若不是不太方便,我估计她会将身上的衣服也一并换掉。
青愁与青怜也觉可笑,凑在我与青青两人跟前,掩了嘴嗤笑,眼光飘来飘去,满是不屑。
忽然人群里有人“呀”地一声惊呼,尖利而短促,应是猛然间醒悟,此时此地不宜高声尖叫,用力捂住了嘴巴,那声音就半截卡在了喉咙里。
我正面向院子,循声去看,一只白色的波斯猫从人堆后面急速冲出来,似乎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发疯地在人堆里左冲右突。
我们自然识得那只猫,是母亲跟前一直养着的,平时它性子懒,并不四处乱跑。有专门的丫头看管喂养。
它今日怎地在人多的时候突然跑出来,而且像只没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窜?
几位姨娘和随身丫头惊慌地左右躲闪,想让开一条路,将那波斯猫放出去,却因为人多杂乱,那猫儿以为是遭了围堵,更加慌乱,瞅准一个缝隙,如一阵疾风一般,敏捷地向我们几人的方向冲过来。
青愁在最前面,扯了青怜的袖子慌乱地让开路,想让那猫儿过去。
她俩人的身后便是背着身同我说话的青青!
一声凄厉的惊叫!
青青骇得蹲下了身子,抱着头瑟瑟发抖,颤得好像那风中一片凌乱的枯叶。那猫儿就贴着她的身子蹿出院子,只留下一道白影,瞬间没了踪迹。
左右事情发生也不过弹指瞬间。
我方才醒悟过来,青青是最怕波斯猫的,更何况是受了惊,自她跟前冲撞了过去。慌忙上前,一把揽住她僵硬的双肩,低声安慰道:“莫怕,莫怕,没事了。”
青青已经开始“呜呜”地哭了起来,对于我的轻声安慰充耳不闻,身子抖若筛糠。
四姨娘从人堆里急匆匆地跑过来,将青青的头拥进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叹了一声:“我的儿,都怪姨娘当初狠心。”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泣不成声。
众人都因为这突然的变故惊住了,片刻后才开始议论纷纷,气愤地谴责道:“这看管狸猫的丫头呢,去哪里偷懒去了?夫人可是万千叮嘱过的,不能让这畜生往青青小姐跟前跑。”
青青依旧有些神志不清的样子,浑身肌肉僵硬,任凭我如何拍打都缓不过劲儿来,显然真得被惊吓住了。
我的银针都是随身携带,从腰间将针包取出来,三指捏了,缓缓地刺进她颈间和耳后的安神穴位,轻轻捻送。
片刻功夫,青青长舒了一口气,方才缓过神来,慢慢抬起头,睁开眼睛感激地望了我一眼,重新扑进四姨娘的怀里轻声啜泣起来。
看来她已经并无大碍,我轻声对旁边手足无措的丫头道:“你去我的院子,找小样儿,让她去我的药箱拿一粒安神丹,给你们小姐温水化服,小憩片刻就没事了。”
丫头望了一眼四姨娘,四姨娘对她点点头,她便一路小跑着去了。
满院寂静。
我惊诧地抬起头来,才发现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屋子,就站在我们的跟前,正紧抿着唇,眸子里几乎能喷出火焰来。
她的身后站着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的妇人,身形稍显丰润,穿着大方得体,面似满月,白净的面皮上并无一丝皱褶。头发用头油一根一根仔细地抿了,油光水滑,毫无一星半点的凌乱。头上也没有什么张扬的首饰,只端端正正地簪了一根晶莹玉润的簪子。金银有价玉无价,看那簪子成色,便知必然价格不菲。
她正若有所思地紧盯着我瞧,嘴角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喜。
不用问,我也知道那人身份,必然是那京中来的嬷嬷无疑。我被她盯的发毛,感觉就像一只饥荒了许久的饿狼,终于见到一只肥美的羔羊那般,两眼都冒出饥饿的绿光来,恨不得一口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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