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小姐在哪里?哪位是十一小姐?”
有人急匆匆地分开人群,兴奋地叫嚷道。
我惊愕地转过头,一个浓眉大眼,看起来憨直孔武的少年左右张望着,经人指点后,向着我径直奔过来,“扑通”跪倒在尘埃里:“谢过十一小姐救命大恩。”
我自然感到有些莫名,疑惑地打量他两眼,不解其意,慌忙伸手搀扶。
少年抬起头来,激动地着看我:“十一小姐,难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一身破旧的粗布短衫,精壮利落,眉眼间依稀感到有些熟悉,但是又委实记不得在哪里见过,一时踟蹰。
“十一小姐,我是田大鹏啊,若不是你出手搭救,早就没了性命的小叫花。”
我方才记得,原来是小豪的朋友,听说他身体痊愈以后,药店掌柜给他介绍了一个力气活儿,虽然没有多少工钱,但是可以勉强填饱肚子,比卑躬屈膝地受人白眼强多了。
“原来是大鹏,同我见你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如今壮实了许多。”
大鹏不好意思地点头:“一直没有机会谢过十一小姐救命之恩,今天恰巧从这里路过,听闻您在这里,一并叩头谢过。”说完,就要重新跪下磕头。
我急忙出手阻拦,凉辞已经快了我一步,伸出右手托起大鹏,动作明显一滞。
凉辞不由夸赞道:“好大的气力。”
大鹏羞赧地笑:“俺爹生前是镖师,就是拼的几分气力,俺随俺爹,从小就有蛮劲。”
凉辞伸出的右手并未返回,向他跟前伸过去:“你用两只手扳我手腕一试。”
大鹏自然是知道凉辞的身份,低垂着头略带几分惶恐道:“小人不敢冒犯。”
我知道凉辞必然是有他的道理,因此对着大鹏笑道“让你怎样,你就照做就是。”
大鹏望了凉辞一眼,道声得罪,伸出双手,扳着凉辞手腕道:“我自小就能以一敌三,有些蛮力,王爷小心。”
凉辞微微一笑,任凭大鹏如何使力,憋得面红耳赤,仍旧纹丝不动。大鹏懊丧地败下阵来。
凉辞习惯性地自袖口掏出帕子,想擦拭指尖,犹豫片刻,又重新装回袖口,然后笑道:“这样一身气力,用来跑腿学嘴未免可惜了一些。从明日起,你就到周指挥那里报道,让他安排你去军营参加训练,报效国家,如何?”
大鹏一时之间喜不自胜,嘴巴几乎咧到了腮帮之上,翻身拜倒,谢过凉辞提点之恩。
许是大鹏与我们一番谈笑,四周围观的百姓终于放下戒心,有胆大者试探着问道:“十一小姐,竟然也喜欢吃我们这些乡野粗食么?”
我望了一眼自己手里啃了一半的焦糖圈,笑眯眯地道:“很好吃呀,再说我原本就是市井山间长大的野丫头,不是什么娇贵的大小姐。”
有人凑趣地笑。
然后立即就有人开口招呼我们,热情地请我们品尝他们的糕点。我有些为难地摸摸自己滚圆的肚皮,极是不雅地打了一个饱嗝,只能婉言谢绝。
有一老妪热情地将手里的杯子塞进我的手里:“十一小姐尝尝我们京城的酸梅汤,味厚浓重,比起江南城的如何?”
我刚刚吃完油炸的东西,嘴里正腻,伸手接过来递给凉辞,凉辞摇摇头,我毫不客气地将杯中的酸梅汤一饮而尽,心满意足地抹抹嘴角,从怀里摸出几文钱递给老妪。
老妪却坚决不肯收,支吾半晌方期期艾艾道:“若是十一小姐肯赏脸,莫如赏老妇一张方子吧。”
我不解其意,老妪指着身边一位老汉,叹口气道:“不瞒十一小姐,我这老伴有哮喘的毛病,一直做不得重活,只能跟着我打打下手。偶尔天气不好,哮喘还会复发,胸闷地厉害,憋得脸都青紫。我们也找了不少大夫,只是药材值钱,一副药下去,我们几日的粮米钱就没有了。
我一直听说十一小姐不仅医术高超,开的方子还花费不多,想请十一小姐给赏个廉价的方子,我们能够负担得起的,平日里也好调理一二。”
我转头去看一旁的老汉,一手捂着胸口,果然气喘吁吁,嗓子里好像拉风箱一般呼哧呼哧地响。
我上前仔细地诊断脉象,知道这种陈疾旧疴除根不易,只能靠平时药物维持和调理。时日一久,清贫人家的确花费不起。
我抬头对着老妪道:“你把以前的方子拿过来,我看看是否需要删减就是。”
老妪略有些为难:“方子并不曾带在身上。”
周围就有围观的热心人,从旁边的书画摊子上取来笔墨,递给我。
我略一思忖,一挥而就,递给老妪:“这个方子药效较长而劲猛,一日一副足矣。而且有些药材附近的山上就有。”
老妪千恩万谢地接在手里,吹干墨汁小心翼翼地折叠了收起来,如获至宝。
周围围观的人里,也有人怀了同样心思。见我欣然应允,并无架子,也小心地陪着笑脸,上前求诊。
我自然痛快地应下,将老妪卖酸梅汤的摊子当作了案几,一番望闻问切。有更多的人闻讯而至,在我与凉辞跟前围拢得水泄不通。
我抬头看看一旁凉辞愈来愈幽怨的脸色,只得无奈道:“今日天色不早,我尚且还有事务在身,不能过多耽搁。以后,我会尽量每天都抽出两个时辰,在苏家药铺为大家义务看诊。明天上午暂定巳时,午时结束,诸位可以相互转告。我在那里恭候大家。”
大家失望之余,却都通情达理,纷纷道谢以后,方才让开道路,我拉着一脸幽怨的凉辞赶紧上了街尾等候的马车。
凉辞沉默半晌,只说了一句话:“我一直以为长安王朝,太平盛世,京中人人皆富足。没想到,也有这么多看不起病的穷苦人家。”
自第二天开始,我就每天带着小样儿到店铺里坐堂,为附近的乡邻看诊。有不少多年顽疾不愈的患者从比较偏远的地方赶过来,就为求一张花费较少的药方。
我不得不殷殷叮嘱他们,这药方并非一成不变,后面病情若是发生变化,还需要继续到京城里面看诊,增减药量。而且药方讲究对症施药,切莫一时好心,将方子拿给相似病情的人服用,好心反而办了错事。
那些时日,凉辞愈加忙碌起来,听说人口失踪的案子仍旧毫无头绪,京城以外其他州府也有人口不断失踪,就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踪影,没有尸体,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无恙地回来。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出入间皆成群结队,但是仍旧不断有人失踪。
因为失踪的大多是青壮年劳力,家里的顶梁柱,所以不少家庭仅余老弱妇孺,惶惶度日。
狂石也不得不放下了手里的所有案子,协助凉辞侦破此案。凉辞披星戴月地早出晚归,满是疲惫。我一人在府里也是无聊,就有更多的时间待在店铺里。
宫中大选如期举行,如火如荼。侯爷和父亲一掷千金,上下周旋,唯恐青青会被无端刁难。
青青也果真不负众望,在太后与皇上跟前以一曲《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技冠群芳,进退适宜,举止得体,谈吐优雅,太后连连夸赞“含彰娴诗礼之风”,龙颜亦大悦,当场册封为“子衿昭仪”。
青青的位份是在当日参选的秀女中最为拔尖的,听说若非出身不好,皇上极有可能就直接册封她为妃子了。饶是如此,放眼整个后宫,除了灵贵妃,受宠的也便是她了。
尘埃落定,我与凉辞方才彻底放下心来。
青青入宫那一天,我绕道安乐侯府去送她。懒怠进府去看那些人的嘴脸,只将马车停靠在路边,备了一份礼品,想打个招呼便罢。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以后再见怕是就难了。
宫里的轿撵已经到了,宫人和仪仗恭敬地候在轿撵两侧,堵了半条街,煞是晃眼。
青青周围围拢了许多陌生的妇人,谄媚着笑脸说着奉迎的话。青绾在一旁笑得肆意,趾高气昂地将手里烟纱绣白猫的团扇摇得欢快。
青青一袭水芙色绣缠枝芍药拖尾曳地的对襟宫装,腰间系着同色玫瑰底纹镶金边翡翠的腰封,三千青丝绾就百合髻,簪紫金嵌宝玉搔头,一排精致玲珑的垂束珠帘,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肤若凝脂唇如含丹,一颦一笑万种风情,娇媚入骨三分。
我坐在车里,手撩开车帘都不觉看得呆了。尤其是她莞尔一笑间,腮边的梨涡,和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更给她妩媚间添了一丝俏皮,令人骨肉皆酥。
有一位年长些的嬷嬷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偶尔帮她整理一下曳地的裙摆,看着有些面熟。
我转过头问小样儿:“青青身后那位嬷嬷看起来好生眼熟,我怎么记不得是谁了。”
小样儿从车窗处伸出头去,张望两眼,随口道:“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怎的记不得了,那就是我们在江南时,夫人指给青青小姐的嬷嬷。来京路上,您见过几面。听说是要跟着青青小姐一起进宫的。”
我虽然在来京的路上见过几次,她也只是低垂了头,默默地做事情,寡言少语,所以没有多少印象。今日冷不丁地一见,竟然忘记了。
“你看我这记性,当初我还在你和惠儿跟前夸奖她来着,怎的就忘了,只看着眼熟。”
“惠儿第一眼看到她也说眼熟得紧,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呢。”小样儿笑着道,又猛然觉得在我跟前提起惠儿不合适,讪讪地吐吐舌头,将头缩回去。
我却突然记起,我第一日回侯爷府的时候,惠儿曾经就问过我这样一句话:“小姐,你有没有觉得青青小姐跟前的那个嬷嬷很像一个人?”
我当时不以为然,并且很快就将话题岔开了。如今仔细端详,心里猛然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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