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的冬雪像是被谁揉碎了云絮,整整三日不曾停歇。澄心院角落里那株老梅树歪着枝干,皲裂的树皮上凝着冰棱,恰似李煜肋下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趴在锦榻上,听着侍女用银簪拨弄药罐里的火漆,咕嘟声里溢出的当归气味与窗外雪腥味绞成细绳,勒得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响。
三日了,那日替赵匡胤挡下的剑锋在皮肉里溃烂,昨夜高热时他恍惚看见李重光浑身是血地站在帐前,手里还攥着没画完的火器图纸。
"侯爷,陛下的驾辇已到宫门前。"贴身内侍福安的声音在雕花槅门外响起时,李煜正用指尖蘸着砚台里的残墨临摹《虞美人》。
宣纸上的"故国"二字被指腹反复摩挲,墨迹洇开的褶皱里渗进了干涸的血渍,像极了金陵城头被宋军箭矢射穿的杏黄旗。
他撑着锦被坐起时,衣襟擦过伤口,闷哼声散在空气里,惊飞了窗台上啄食残雪的麻雀。
铜镜里的人影让他握梳的手顿住——月白色中衣松垮地挂在肩胛骨上,锁骨凸起如寒枝,最触目惊心的是左颊那道被飞溅的剑刃擦出的红痕,此刻覆着层薄痂,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
他想起之前在金陵御花园,赵匡胤曾笑着说他"面如冠玉",那时对方指尖还沾着墨迹,正替他扶正歪斜的发冠。
乾元殿的金砖缝里嵌着陈年龙涎香,李煜跪在地上时,额头几乎要碰到冰凉的地面。
赵匡胤斜倚在九金龙榻上,手里转着那枚羊脂玉佩,玉色在烛火下温润如脂,偏偏系着的丝绦是李煜旧衣上拆下的藕荷色锦缎。
"听闻你教乐师排演《后庭花》?"帝王的声音漫不经心,玉扳指叩在紫檀木扶手上,发出笃笃轻响,"是嫌汴梁的月色,照不见秦淮河的画舫?"
殿角铜漏的滴水声突然变得清晰。李煜盯着砖缝里凝结的暗红血点——那是三日前挡剑时溅落的,如今被宫人反复擦拭,却仍在青灰色的砖面上留下淡痕。
"陛下明察,"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风揉碎的枯叶,"臣只是......念及旧曲。"
腰间的伤口突然传来剧痛,赵匡胤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后,铁钳般的手掌攥住了未愈合的创口。
李煜闷哼着向前栽倒,额头撞在金砖上,嗡鸣声里听见帝王俯身贴近耳畔,温热的呼吸混着酒气喷在冷汗涔涔的后颈:"疼么?朕这儿更疼。"龙袍下的膝盖顶进他痉挛的小腹,"你替朕挡剑那日,朕的甲胄下全是血,分不清是谁的。"
喉间涌上腥甜,李煜咬着牙抬起头,看见赵匡胤眼中翻涌的红血丝。
殿外风雪呼啸,将窗纸拍得啪啪作响,恍惚间他回到岐山北麓的战场,那时对方也是这样盯着他,眼里有火与雪的交织。
"陛下若嫌累赘,"他舔去嘴角的血沫,笑时牵动脸上的伤痕,"不妨给个痛快。"
唇突然被狠狠堵住,带着铁锈味的吻蛮横地撬开牙关。赵匡胤扯开他的中衣,指腹碾过伤口周围青紫的皮肤,像是要将那道疤痕揉进自己掌心。
李煜在剧痛中闭上眼,感觉对方的气息逐渐紊乱,喉间溢出近似呜咽的低吼:"想死?朕偏要你活着......看着朕把这天下踩在脚下,看着谁敢动你一根手指......"
帝王的声音里有癫狂的偏执,却在李煜眼角滑落的泪滴到他手背上时,突然松开了手。
龙袍扫过地面的声音远去,李煜瘫在冰冷的金砖上,听着那串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在殿外风雪里,才敢抬起手,摸到唇上被咬破的伤口——那里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像块烧红的烙铁。
这夜被侍卫拖回澄心院时,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李煜蜷缩在床榻上,听着更夫敲过三更梆子,月光透过窗棂在被褥上投下菱形光斑。
他颤抖着摸出藏在枕下的碎瓷片,锋利的边缘抵在腕间,青白的血管在皮肤下微微跳动。只要轻轻一划,就能解脱——可指尖刚要用力,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侯爷!"福安浑身是血地撞开房门,怀里揣着浸透雪水的密报,"江州......江州城破了......宋军以清剿为名,屠了三百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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