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中都城在冬日的薄雾中渐渐沉寂下来。雪越下越大,遮住了红的血迹,黑的烧痕,连遍地死尸也被大雪埋了起来。但是,白雪遮不住战火痕迹,到处是断壁残垣,废墟中传来隐隐的哭泣,死寂的大街上悄无声息,各个街坊的角落瑟缩着无数失去家园的百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是下一场疯狂抢掠屠杀的前奏。
乱军大部分已经找不到建制,背着大包小裹的叛军把房屋内的居民赶到外面,在寒冷的冬天饥寒交迫的等死。他们自己,则在温暖的房屋中呼呼大睡。
纥石烈执中把卫绍王完颜永济软禁在龙和宫。然后不顾疲劳,立即以尚书省的名义派人抓捕徒善镒,张行信,完颜承辉,完颜纲,术虎高琪等人。结果只有伤病的完颜纲全家数十口被擒到尚书省,其他人都人去屋空。完颜纲破口大骂,执中忍无可忍,喝令武士将完颜纲和他的家人全部斩首。老弱妇孺,哭声一片,只有完颜纲骂不绝口,直到死亡。
杀了完颜纲,执中才想到其他人,怎么城内其他那些军头都已经不见了?这些人可不是光棍一条,哪个不是位高权重,拖家带口,怎么可能一下子就不见了呢?难道他们事先得到了政变的消息?如果他们真的得到了消息,为什么没有组织军队抵抗呢?如果他们真的得到了消息,他纥石烈执中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攻入中都城?
他突然想起了蒲察六斤,想起了那些助他成大事的蒙古雇佣兵,怎么这些人也不见了?如果说他的敌人逃跑了还可以理解,但是他的这些盟友们为什么也跑了呢?他们帮助他政变成功,功名富贵唾手可得,正是享受成果的时候,没有道理逃跑啊。这个事情不对劲儿啊,他似乎闻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立即命令部下全城寻找这些人。
在昨晚一片大乱之中,漆黑的夜幕下还活跃着一些诡秘的身影。那日松率领下的2个特战分队和蒲察六斤率领下的亲信部队,在札八儿出色的指挥下,分头赶到徒善镒、术虎高琪、张行信等人的宅邸,及时通知他们兵变的消息。并且护送他们和他们的家小在混乱中杀出一条血路,在夜色的掩护下逃出中都城。只有完颜纲,因为伤重抵死不走,被纥石烈执中抓个正着,死于非命。
天明时分,这些人早就安全出城,到达各自掌控的军营里了,分寸掌握的分毫不差。因为如果通知他们过早,他们有可能在政变之前就赶到军营,阻止纥石烈执中的行动。如果过晚,天亮以后执中完全控制了中都城,再想出城就难了。一切,只能在这个疯狂的夜晚中进行,时机是成功的前提。
这又是蒙古特种部队和情报机构一次完美合作。仅仅助纥石烈执中掌权,并不是最符合蒙古利益的选择,甚至还不如现在。一旦金国朝内形成一个坚强的政治核心,纥石烈执中权倾朝野,就有可能把金国的力量整合起来。一旦他觉得有力量了,改了主意,决定死守中都,蒙古岂不是竹篮打水白忙活?
札八儿、巴根台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纥石烈执中这个头脑简单的武夫手里。最好的办法,还是要给纥石烈执中树立几个强大的对手,让金国陷入真正的军事内讧之中,互相厮杀。等中都最后的一点军事力量在内乱中消耗殆尽,他们不迁都也得迁都了。
如果是这样,就不能让执中把徒善镒这些人一网打尽。札八儿火者和巴根台力排众议,坚决要救徒善镒这些人。他们的意见得到了成吉思汗的支持,当即拍板定夺,命令就此下达。因为蒙古人的暗中策划,虽然徒善镒这些蒙古的敌人暂时保住了性命,但是中都城的毁灭已经不可避免了。
蒲察六斤和蒙古雇佣兵的突然消失,使纥石烈执中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尤其是徒善镒和术虎高琪的逃跑,使他意识到他即将面临的军事征讨,和文官集团的口诛笔伐。虽然他始终搞不清楚这两件事内在的联系,但是他将面临空前的孤立是肯定的,他必须要迅速行动。
完颜丑奴反复向他进言,必须要杀掉卫绍王永济。他终于想明白了,只要完颜永济活着,他的敌人就会以勤王的名义向他进攻。那么如果永济死了呢?他们还勤个屁的王啊?王都没了。如果他另立新君,以皇帝的名义号令天下,他就能摆脱政治上的孤立。
如果他挟持新君南迁汴梁,高琪和徒善镒就会面临两难。他们要是追击,就是犯驾谋反,失去民心支持。如果他们留在中都,就是困守孤城,早晚被蒙古人杀干净。
主意已定,纥石烈执中下定了弑君的决心,在他这种人看来,这算不上什么,不会有什么良心上的不安。他卫绍王永济干的那些事儿,天下人谁不清楚,不还是山呼万岁,奉其为君?说到底,天下事不在你干了什么,而在于你得赢。卫绍王能干的事儿,他纥石烈执中有啥不能干?
2天之后,软禁卫绍王永济的龙和宫卫兵全部撤走,完颜丑奴带着两个强壮宦官进入冰冷的宫内,数完颜永济之罪后鸩杀。完颜永济,这个被权力迷失了灵魂的人,享受到了权力带来的荣耀,但是仅仅5年之后,就在痛苦和恐惧中被杀害,死的毫无尊严。
随后纥石烈执中、完颜丑奴等拥立金世宗之孙完颜珣即皇帝位,是为宣宗皇帝。成吉思汗得知消息以后,冷笑一声,按兵不动,等着金国内乱进一步加深。
城内城外的金军进入了一种奇怪的对峙状态,城外的原东北招讨司和西北招讨司的边防部队进不去,城内的纥石烈执中所部出不来。城外的部队攻不进高厚的城墙,城内的部队存粮有限,坐吃山空。城内的圣旨一道又一道的下到城外驻军,城外金军置之不理,却不断派使者进城觐见新皇,不过一回也没见到。
表面上的针锋相对,掩盖了实际上的紧密布置。纥石烈执中在紧锣密鼓的搜刮中都城的粮食布帛,金银财物,准备车马物资,为南渡黄河,迁都汴梁做最后的准备。而徒善镒、术虎高琪等人,也在和他们的救命恩人蒲察六斤一道研究突袭破城的良策。
腊月十三,藏身在牛街大清真寺的札八儿火者派人潜出中都,送来消息。纥石烈执中已经做好了准备,车驾预计在腊月十六出中都,南迁汴梁。玛蒂法接到情报,心知情况危急,必须要早下决断了,绝不能让纥石烈执中轻易南迁,一定要让金军自相残杀。她立即找来那日松、蒲察六斤、蒲察柳眉、吉日格勒、乌其恩等人,商议对策。
情况通报以后,蒲察六斤的大帐内鸦雀无声,想在这3天之内攻克中都绝无可能,这可如何是好。良久,蒲察六斤说道:“是不是禀报大汗?在他们出城之后派出大军突袭他们?把城内城外的金军一网打尽。”
玛蒂法摇头说道:“来不及了。大汗还在缙山,200多里的山路,即使是快马来回也要3天。如果遇到徒善镒、术虎高琪等人的抵抗,岂不是便宜了纥石烈执中那个混蛋?”
蒲察柳眉说道:“大汗不会出兵的,不把他们彻底削弱,大汗不会牺牲一个蒙古士兵。”
玛蒂法轻声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要是巴根台诺颜在就好了,可惜他在永清,否则他一定有办法。”
玛蒂法无意的一句话,让特种兵们满面羞惭。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不是就是说特种兵们无能么,没了巴根台长官活儿就不会干了。特种兵分队长乌其恩忍不住说道:“去年我们爆破摧毁了通玄门,我仔细观察过这个地方,虽然金人重新修了,但还是薄弱的多。我们再给他来一次,炸开通玄门,通知徒善镒,让他们冲进城去狗咬狗。我看他纥石烈执中还能往哪儿跑!”
蒲察六斤说道:“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金军不是傻子。这个事情我清楚,去年通玄门之变以后,我们在城墙外都挂满了网罟铃铛,只要靠近城墙就会响动。而且城头上增加了猛犬巡逻,再想趁夜悄无声息的靠近城头绝无可能了。”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那日松忽然问吉日格勒和乌其恩:“你们两分队的索降训练的如何了?”
吉日格勒说道:“基本都有过30次以上的训练,完成一般任务没有问题。”
那日松说道:“夜间执行任务呢?”
吉日格勒说道:“按照巴根台长官的训练大纲,要超过50次一般伞降之后才能进行夜间训练,现在还没有夜间伞降的经验。”
玛蒂法一双湛蓝的妙目看着那日松,问道:“你打算用热气球突袭中都外城城门?”
那日松说道:“是啊,如果巴根台安达在,我想他一定会率领我们抢占中都城门,为徒善镒和术虎高琪打开进攻中都的通道。可是我没有他的勇气,我害怕失败,害怕损了草原特种兵的威名啊。
夜间气球飞行,风向难以掌控,我们根本就没有夜航索降的训练,这是不可其一。即使能够接近城头,敌军防备森严,我特种部队已经失去了奇袭的可能,这是不可其二。即使我们占领一两个城门,后面还有内城、宫城,多少道城门啊,这是不可其三。不可处有三,但是一旦成功,又是能够一举解决问题。我们干是不干呢?”
那日松站起身来,踱着步子,一边轻声低语,不知是和朋友部下商量,还是自言自语。帐内诸人都沉默不语。谁都知道,那日松手持鹰徽,是蒙古在这些人里地位最高的人,拥有最高的指挥权,大主意只能由他来拿。蒲察柳眉看着丈夫山一样雄壮的身躯,忽然感到丈夫已经走到了人生最关键的时刻。
自从柳眉认识那日松以来,这个雄伟的男人就一直生活在狼性少年巴根台的阴影之下,完全理解巴根台的意图,兢兢业业的完成巴根台的任何命令,从无怨言,当然也从无差错。她还知道,其实从巴根台10岁开始,她的丈夫那日松就不用自己拿大主意了,他逐渐变成了一个单纯的追随者。
今天,这个一直隐藏在幕后的人,终于要走到前台了,因为当他环顾四周的时候,没有了巴根台安达的影子。形势严峻,时间紧迫,那日松无法请示任何人,他必须要独自做出决定,独自承担胜利的荣耀和失败的后果,再也没有那个狼性少年给他遮风挡雨了。蒲察柳眉当然知道这对于那日松是极为困难的,他还没有准备好真正承担重大责任,还没有做重大决策的能力。
但是他必须要走出这一步,否则他就永远是百夫长那日松,而不是蒙古大将那日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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