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汗的诏令和必力克同时下达到各个将领,任务明确了,各自归建,奔向战场。拖雷带着他一半的怯薛军,一部分特种部队和张柔部5千汉军骑兵,浩浩荡荡南下凤翔。
“巴根台***,这些年我一直想跟你说句话,你却一直不给我机会。”行军几天了,张柔终于鼓起勇气,策马赶上巴根台,一脸严肃的和巴根台搭话。
巴根台不看张柔,不耐烦的说道:“有话就说,我很忙。”
张柔犹犹豫豫的说道:“贾瑀的事情,这些年来我很内疚。倒不是因为我杀了他,当年两国交兵,各为其主,谈不上什么该不该。可是他是忠义之人,我不该折磨他,对真正的勇士,应该有起码的敬意。
我知你和贾瑀情义深厚,对我十分厌憎,可是我们现在同为大汗效力,我的部下无罪。这次擒住完颜守绪之后,如果我不死,我自己去贾兄墓前谢罪,不劳你动手。”
巴根台冷哼一声,没有说一句话。
张柔说道:“自从我10几岁从军以来,杀的人不计其数,岂能没有冤者。3年前我已经立誓,非与敌作战,绝不乱杀人。如果因此能救下一些人,也许能告慰贾兄在天之灵。那时候我们都年轻,谁没有做过错事?我们和解吧,这样下去对蜀口作战不利。”
张柔的话很诚恳,巴根台听的出来,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逼走了贾瑀大哥的兄弟,按说自己没权力指责张柔什么。可是当年的事情历历在目,怎么也放不下,贾瑀是替自己死的啊。作战的时候背后下刀子,这种事情他巴根台干不来,他决定给张柔一个公平死的机会。
他冷冷的说道:“你我同在苏鲁锭下作战,我不会拿大汗的大事当儿戏。我不会坑害你的部下,也不会为难你的家人,这方面你不用担心。但是你我的恩怨,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开的,开封陷落之日如果你我还活着,就是我们决一生死之时。”
张柔苦笑一声,说道:“能与草原英雄一决生死,我张柔这辈子没有白活。就是这样!一言为定!”说罢,他打马远去,消失在长长的队列中。
当晚,大军到达黄河东岸的吉州荒野。吉州和乡宁早已变成一片废墟,正是盛夏时节,城内水井污秽不堪,疫病肆虐,肮脏混乱,就是一座荒城,大军无法在城内宿营。拖雷下令在黄河古渡口以东的吉州盆地宿营,准备渡河,进军宜川。
第二天一早,蒙军侦骑四出,搜集船只。工兵则采伐树木,扎制大木伐,准备摆渡牛羊辎重。蒙古士兵的主要渡河装备是羊皮筏,把封死的羊皮囊吹涨,一个个绑在一起,上铺圆木,就是一个古代版的橡皮舟。蒙古人就是用这些简陋的装备,渡过了无数的大江大河,从没有什么不便。
忙碌了一天,一切准备停当。巴根台向大诺颜汇报了渡河准备情况之后,没有在大斡尔朵陪同大诺颜用膳,他要检查大营的防务。河津以南就是金军河中府主力,离他们只有1百余里,小心总是没有错。
蒙军行军作战方式,从来不是猬集一团。因为他们强大的机动性,他们可以在广阔的地域忽聚忽散,谁也不知道他们主力在哪儿。更重要的是,蒙军以百人队为基础的侦察部队,可以前出到百里之外,根本不是金军前哨那几个侦骑能抵挡的。
所以,蒙军和金军的作战过程中,从来掌握着情报优势,他们能够在广阔的范围内实施战场遮断。他们对敌军的动向了如指掌,而敌军要发现蒙军主力难上加难。明明是一只小部队,可是在金人看来蒙古人这里也出现,那里也存在,自己的侦骑也被大部捕杀,即无法知道蒙军大队在哪儿,也不知道蒙军下一步要干什么。稀里糊涂打,稀里糊涂败,稀里糊涂蒙军撤退了。
听到各个侦察方向的禀报,巴根台放下心来。河中金军没有动静,蒙军阿勒赤正在各条道路严密的监视敌人的动向。他命纳尔丁,贾拉塔浑等亲信几个那可儿回去休息,自己纵马奔上一个高阜,最后看看还有没有防御漏洞。
吉州是黄土高原东南角落的一个小盆地,大路是东西方向,南北方向有一些山间小道,根本无法通行大军。几个战术要点都控制住了,水源也在严密保护之下,巴根台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
夕阳红的像一团火,正缓缓西下,黄河从北面奔腾而下,日夜不息。四周群山和汉中高峻的山岭不同,这里的山都是平顶,被称为原,原下沟壑纵横。盛夏季节,原上苍翠盖住了黄土,显得雄壮又生机勃勃。暑气正在减弱,1万多大军就在原的下面扎营,营帐林立。最外层是勒勒车构成的简易防线,牛羊散布在荒野吃草,营地炊烟袅袅,好一派壮丽山河,悠闲景象。
远处山脚下,两个年轻人正在生火烤羊肉,那是蒙哥和兀良哈台。巴根台拍拍胯下天马,沿着山间小路向二人小步快跑而去。
不一刻,来到二人面前,他跳下战马。兀良哈台走上来把马牵到一边,和他们的马栓在一起。蒙哥王子招呼巴根台坐在一张羊毛毡上,羊已经烤的焦黄,羊油滴在下面的火苗上,发出嘶嘶的声音。
兀良哈台安顿好马匹,走过来也坐下。薄薄的切下烤好的羊肉,放在盘子里,撒上点盐和野葱,递给蒙哥和巴根台。
巴根台边吃边说道:“你们在这里好享受啊,怎么都不说话?”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火光映在蒙哥年轻的脸上,满是忧愁。他说道:“老师,我是最出色的特种兵。我那一批学员最后只有8个人留在了特种部队,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所有的训练科目,所有的文化课程我都是最优秀的。
我从没有违反过军纪,更从来没有违反过战术纪律,我从来都是按条令条例打仗。可是为什么我就打不下卫州?为什么我独立指挥的第一战就让我输的这么惨。他们一场夜袭就把我打垮了,我一切都是按照条令条例执行的夜间警戒,我没有疏忽大意。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长生天要这样对待我,让我在所有人面前丢脸,丢大诺颜和你的脸。”蒙哥痛苦的底下头。
巴根台无声的笑了,他拿起羊皮口袋喝了一口马奶酒,说道:“殿下,我记得20年前,咱们特种部队刚刚成军,在训练演习中所向无敌,所有的特种兵都傲气冲天,所有的人都认为我们天下无敌。伟大的成吉思汗信任我们,命我们作为攻克中都的主要突击力量。当夜,我们炸开城门,突入城内,重伤了金军大将完颜纲,突入到皇城之下。
但是金军用一种最原始的火炮开了几炮,就造成了我们全军的崩溃。金人趁势反击,把我们赶出了中都城。你老师我,指挥特种部队的第一战就是个大败仗啊。”
蒙哥吃惊的说道:“老师也打过败仗么?可是我们特种部队的教材上没有写过这次战例啊。”
巴根台说道:“你师傅何止打过败仗。当年在山东,忠义军数万大军让我葬送干净,现在想来还痛心不已啊。他们都是我从最简单的识字识数开始教出来的学生,忠勇无双,为理想之国而奋战。可是因为我的无能,他们大部分阵亡了。
世上没有长胜将军,那是神话,不是真实。但是对于没有上过战场的人,需要神话的激励,所以才有了你老师无敌的威名。”
巴根台的一番话让蒙哥彻底震惊了,他从小就是在蒙古英雄的史诗之中长大。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他的老师都是这些史诗中的传奇,难道这都是假的么?
巴根台知道卫州之战对蒙哥的影响太大了,也许会是一生,他要从马上失败中走出来,索性好好和他谈一谈。巴根台指着黄河说道:“在我们北面葭州,埋着我的老长官木华黎国王。在我们南面河中府,埋着我的好友石天应都元帅。当年木华黎国王大攻关中,石天应据守河中府,掩护着我们蒙古大军的后路,他兵败战死。而木华黎国王屡攻凤翔、京兆不下,抱憾而退,于葭州无定河边去世。
木华黎国王威名何其之大,但是他也会打败仗的,石天应也一样。就在几个月前,速不台***在倒回谷大败,失吉忽秃忽在商於道大败,输的痛心疾首,痛不欲生。不要说我们这些人,就算是成吉思汗,也打过败仗啊。世界上从没有打过败仗的,也就只有你的父亲大诺颜一个人吧。”
巴根台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道:“难道你比成吉思汗还要英明么?连他都会失败,你就失败不成?这是当年木华黎国王对我说的话。这么些年我懂得了,真正的勇士,不是不会打败仗,而是如何面对失败。是在失败中奋起,还是在失败中沉沦。
成吉思汗勇敢的面对失败,所以成为了世界的征服者。而太阳汗,王汗,札木和那些人,当年何其强大,何其不可战胜,为什么他们会失败?为什么黄金家族会崛起?就是因为我们不怕失败,我们勇敢面对失败,而他们经不起一次挫折,一次失败就会彻底垮掉。
殿下,长生天不会让一个人轻易得到人间的荣耀。他会一次一次的考验你,失败的战争,离去的亲人,疾病、贫穷、饥饿、嘲讽、卑微、痛苦,他会用无数的磨难磨练你。你只有战胜这些,才能成为真正的王者。如果你连一次小败仗都承受不住,你就不是长生天选定的胜利者,也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不是也客天诺颜的儿子!”
“我明白了,长官。我不会倒下的,我会奋勇向前,至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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