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周行之特意在小言的房间加固了结界,唯独我们房间的结界故意设计得薄弱一些,好让昆趁虚而入。对此周行之的说法是这样的:“昆好久都没有见过夫人了,估计挺想你的。”
我瞄准了周行之的小腹,飞起一脚。
周行之敏捷地闪躲,轻而易举地摆脱了我的攻击。
“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你还在记挂着,小心眼!”我朝周行之吐了吐舌头,故意深吸了一口气,“哎哟,感觉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酸味儿满天都是。”
“我没有。”
“你就有!”
“没有!”
“行了什么也不要说了,你就是有。”我扁扁嘴,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嘟嘟囔囔,“人家是孕妇,你还拿人家涉险,到底还有没有爱了?”
“手动比心。”周行之还真的比划了一个心形放在我眼前,我死活不看他还不肯,扯开被褥非要我露出两只眼睛。
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继续吐槽:“你就是在意。”
“是,我在意。”某人干脆压了上来,攫住我的下巴逼着我直视他的眼眸,“因为我爱你。”
好吧好吧。
当晚我们两个很快就睡下了,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给昆布局。
睡得迷迷糊糊的,我隐约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抖搂塑料袋,好在我及时地反应过来,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
没有睁眼,却是感觉有什么人站在了窗前,定定地看着我。
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勉强能够听出来他在说什么:“屏幽,我回来了。”
被褥之下,周行之的大手覆在我的手上,食指轻敲我的指节。
这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暗号,如此我翻了个身,砸吧砸吧嘴,像是说梦话一般:“你回来了……”
然后周行之摁住了我的手腕。
哈哈哈,本来商量的台词是我把昆一顿臭骂,结果我临时改变了主意,想要周行之吃醋,所以说得稍微肉麻了点,周行之这就不愿意了。
昆又惊又喜:“你能听见我说话?屏幽,我其实只是想让那个小姑娘放话给你,或者让你儿子告诉你一下,我没有恶意的……就是想让你知道,我回来了……”
我侧着身子睡觉,突然感觉周行之的手离开了我的手背,下一秒“啪”的一下,便是昆痛苦的声音:“啊!”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现在眼前的画面是周行之一巴掌拍在了昆的额头上,有蓝色气息从他的手掌蔓延出来,昆被火焰触碰到的皮肤都灼伤了,起了一些小水泡,像是烫伤。
“靠!这么多年了还想着我媳妇!”周行之的眼中仿佛能冒出火来,掌心在昆的额头碾了碾,顿时昆痛得更厉害了,眼角泛红仿佛要落下泪来。
现在的昆大不如前,他的眉眼之间充斥着皱纹,佝偻着腰,一看就是垂垂老矣,完全不是从前那傲然屹立的姿态。
周行之脚下一滑,直接抵着昆到了墙壁上,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按进墙里。
昆倒是没有以前那么盛气凌人了:“冥羽你放手!”
“冥羽!”
看昆没有伤害我的意思,我也叫住了周行之。
周行之仿佛失去了理智,稍微松了松手,又是一章拍在了昆的脑门上,昆闷哼一声整个人软绵绵地滑落在地上。
周行之甩了甩手,不屑地瞅着那歪倒在墙边的昆:“这么弱。”
记得当初昆跟我说过,他有两个模式,一个是老人,一个是青年。这都是因为他为了活命曾经练过一种邪功,而一报还一报,他能有今天这副模样,估计也是当初太偏执。
我穿好衣服看着地上的昆:“周行之,要不你把他弄起来吧,躺在地上怪难看的。”
“好。”
周行之非常愉快地决定了,正在我想夸赞周行之心宽的时刻,他哗的一下拉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来一根绳子,顺手在绳子里注入了一丝丝鬼力,那绳子便是变得坚不可摧。
他三下五除二,把昆五花大绑。
坐在椅子上的昆过了很久才醒过来。
他一看自己的境地,不由得开始讲和:“冥羽,你把我放开,我没有恶意。”
“你害死了那个小姑娘。”我说。
“并非如此。”昆解释说,“我是告诉她可以带她去见妈妈,但没有私自取走她的性命,她是命数已尽。”
“算你诚实。”周行之抱起双臂冷冷地看着昆。
命数已尽……
我早该想到的,周行之身为冥王肯定有那么一本生死簿,别人的性命翻一翻就知道了,而他当初怎么不告诉我小霜是命数已尽呢?
“我要你讨厌他。”
得得得一个占有欲极强的总裁,我看他已经不是醋坛子了,完全是醋缸子。
“周行之,我发现了一种新的生意,以后我们可以专业卖醋,保准发家致富。”
周行之显然听出了我的揶揄,转而答道:“还不如卖狗粮。”
他一脚踩在凳子上,逼视着昆:“说吧,你这次前来是有什么目的?”
“笃笃笃!”
忽然有人在敲门。
空气在一瞬间停住了流动,我的神经顿时绷紧了,轻声地问:“是谁?”
“爸爸妈妈你们在做什么呀?吵起来了?”
是小言的声音。
隔着一扇门,我安抚着他的情绪:“没事,我们在说话而已,你不要担心。”
“真的?”
“真的!”
“不许骗人!”
“不骗你。”
脚步声渐行渐远,转而没有了动静。
我松了一口气,看向了正在对峙的周行之和昆。
昆的目光明显比较柔和,他说:“我不过是来看看屏幽,你竟然这个反应。”
周行之振振有词:“我没把你大卸八块就不错了。”
昆沉寂片刻,骤然间说了句:“我快要死了。”
此言一出,我们都沉默了。
看昆的模样也的确像是一个垂死之人,但是……真的就要死了吗?
我半信半疑:“你不是修炼了一种法术能够长久地活下去吗?”
昆缓慢地摇了摇头,他的脖颈皮肤松弛,皱皱巴巴的像是古树的树皮:“以前的确是有这种想法,但是现在……生与死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的我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没有灵魂,每天看着别人欢欢乐乐地活着,享受着五彩斑斓的世界,而那些同样的风景在我看来是灰色的。我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能活到现在是我的荣幸,事到如今,一切也都该结束了。”
所以……才想着过来看看我吗?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喜欢过昆,就算是现在我的心情也比较平和,他在我眼中不过是一个故人罢了,和许许多多曾经认识过的人一样。
我安静地坐在他对面,披着周行之的外套,问:“这几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很多。”昆的表情很是平和,仿佛已经接受了死亡这件事情,“我在这个世界上流亡,我见过许许多多的人,他们的生活都还算不错,再贫穷的人也比我要好。我孤身一人,卓战死了,便是没有人肯再跟随于我。其余的鲛人都走了,他们回到了东海,我不愿意回去。从小对于我来说,东海就是一种束缚,都说鲛人成年时期可以从海里走出来,迎接崭新的生活,只要忍受过疼痛就可以化身成。我做到了,我承受了痛苦,为什么还要重新回到海里?我不甘心啊。我很想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我也确实看到了,直到那时,我才真正地明白了鲛人属于大海……但我并不否认年少时候的梦,那是正确的,的确是我需要坚持的。我从未后悔从东海走出来,因为有些事情,一定要亲身经历,才会懂得其中滋味。哪怕觉得痛苦,也是值得。”
也许就是这样吧。
现在的昆已经不年轻了,抛去外貌不说,他的心理比起从前成熟了很多。他不会再因为我不懂事的一句话盲目地去努力,他不会一心想要长生想要强大。
时间是个强大的东西,可以改变人的思维改变人的一生。
昆现在才意识到这些,其实也不算太晚,总比一生都执着于一些虚无的事情没有觉悟的好。
然而他在临死前能够再度回来见我,也足以说明我在他内心的重要程度。
“我要走了。”昆叹息一声,眼巴巴地瞅着周行之,“你给我松开吧,我现在就走。”
“你可以带着绳子走。”
显然周行之并不相信昆。
昆还真的站了起来,转身就往卧室门走过去。
周行之打了个响指,他身上的绳子自动解开落在地上,一阵风扬起,昆瞬间消失在空中。
短短的十几分钟像是做了一场梦,好像昆不曾来过,而我也不曾见过他,可他带给我的那种平和的感觉,却是一直留存在心中。
万般难得是平和。
生活继续平静了下来,直到九个月以后,我生下了一个小姑娘。
爸爸妈妈特意从家里赶过来,目的就是为了亲眼目睹这个外孙女儿的出生,而周行之对我嘘寒问暖,还贴心地烧了小米粥给我喝。
我半躺在病床上,周钧言站在婴儿车那边逗弄小妹妹,周行之则是用勺子一勺一勺喂我喝粥。
“来来来,叫外婆!”我妈爱怜地看着婴儿车里面的小姑娘,恨不得小丫头这就能张口说话。
小言适时地提醒道:“外婆,小妹妹要一岁才能说话!”
眼看着外婆脸黑了,嘴甜的小言飞快地补充一句:“要是外婆想听的话,小言可以叫给你听!外婆外婆外婆!”
我妈笑开了花,用食指在小言额头上轻点:“你小子长大了可不得了!”
与此同时,周行之心疼地瞅着我,将我额前的发撩到耳后:“辛苦夫人了。”
“你们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我妈忽然问道。
我指了指周行之:“让他想。”
我才懒得想名字。
“叫清月。”周行之飞快地说。
哟,看不出来这家伙早就想好了名字!
周清月。
略微普通的名字,但是……也不算太普通。
我妈将小姑娘从婴儿车里抱了出来,轻轻地摇晃着,小姑娘很乖,闭着眼睛,嘴角竟然弯了起来,难道是在做着一个美梦?
“清月,小清月……”
我和周行之相视一笑。
等了一会儿忽然有人推门而入,定睛一看是林笑带着嘉麟来了,她指了指襁褓里的小姑娘,认真地跟嘉麟说:“看到了吗!那就是你未来的媳妇儿!”
嘉麟扒拉着我妈的衣服,对着正在睡觉的小姑娘看了半天,嘿嘿嘿笑道:“我喜欢!”
小言一巴掌拍在嘉麟的胸膛上,凶巴巴地说:“这是我妹妹,什么时候成你媳妇了!”
“你妹妹就是我媳妇!”
“才不是!我才不会把妹妹嫁给你这样的坏小子!”
“我哪里坏了!你才不配当我媳妇的哥哥!”
两个小伙子吵成一团,差点动手打起来,结果愣是把小姑娘吵醒了,呜哇呜哇地哭了起来。
一听小妹妹哭了,小言还真的像个哥哥一样,踮着脚尖轻拍小姑娘的后背,学着我的样子安抚她:“妹妹不哭,妹妹最乖啦……哥哥给你糖吃好不好……”
窗户边上闪过一个人影。
很是熟悉的一个人,但是我似乎很久没有见过了。
周行之见我望向窗外,他也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淡定地喂我一勺子粥:“程一泽。”
看来是林笑通知的他。
病房里的人有点多,头疼之余我扯了扯林笑的衣角,她还以为我不乐意了,就把两个小子赶了出去,然后得意地对我眨了眨眼睛:“现在还好吧?”
“你把程一泽叫过来了?”我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
林笑眼角的笑容渐渐消失:“怎么,不愿意啊?不愿意再让他回去。”
我看向了周行之,意思是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某个人醋意横生。
“那我就赶他回去好了。”
“不用。”周行之轻启薄唇。
程一泽推门而入,对着外面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说完这些之后就没了下文,程一泽尴尬地说:“听林笑说你生了个小闺女,所以来祝贺一下……”
“嗯谢谢,我夫人刚生产,身子很虚弱,有什么话到外面说。”
然后周行之就带着程一泽林笑出了病房,三个人说了没两分钟周行之就回来了。
“还好吗?”
“送了东西。”周行之从兜里取出来一个长命锁,喃喃道,“看来他已经放下了。”
对于从前耿耿于怀的只有你吧!
“挺好的。”
我和周行之相视一笑。
一切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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