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张开血盆大口,将天地都吞入腹中,顾若尘像是幽潭中的游鱼,四处乱撞,恨不得用血和着泪去撞出一条光道来。他跑过一条又一条幽深的巷子,踏着一条又一条泥泞的小路,汗水凝成滴从额角滑下,腿已酸软得没有知觉。
年三十,是家家户户团聚的日子。百姓们穿着家人亲手缝制的新衣,吃着丰盛可口的年夜饭,笑得连嘴都合不拢。灯火通明,却照不进顾若尘心里。似乎连他周身的空气都冰冷起来,和这热闹祥和的氛围格格不入。
顾若尘心脏隐隐抽痛着,他好怕,怕苦等千年也只是错过她。
“轰隆隆”“轰隆隆”,天际传来几声巨响,顷刻之间,豆子大小的雨滴就噼里啪啦、铺天盖地的朝人间砸来。
下这么大的雨,她若被浸湿了有没有换洗的衣服?她若摔倒了有没有人会将她扶起?她若蹲在某个角落里暗暗哭泣,又有没有人给予她安慰,告诉她不要伤心?
顾若尘心上又急了几分,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顾若尘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小桃,你到底再哪里,你出来,不要躲了好不好。”
“我已经错过了你这么久,现在终于可以真真切切的将你抱在怀里,你却又不见了踪影。你真的是要把我逼疯么?!”
“我爱的是你,一直都是你!”
“从前之所以那么待素衣,是因为那时的程才是赵家的女儿,我把她误当作是你了。如果是你,我可以包容一切,所以即便你变得不那么讨人喜欢也没关系,我也可以一直都很爱你!”
“是我错了,你还是你,你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你一直都保持在我最爱的模样!”
“小桃,别吓我,出来啊!”
在遇上杨小桃之前,顾若尘算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遇上她之后,他才成长为一个真真正正的男子。水珠一族,是没有性别之分的。这些年来,也有不少修炼成精者,可她们都选择了化作女儿身。他是他们种族中第一滴也是唯一的一滴化作儿郎的水滴。
或许在族人看来,他是个异类,但我不悔。因为,这是为她,一切都值得。
我的性别是为你所化,那便说明你是我今生认定之人,再不会更改。所以小桃,你一定要等我!
滂沱大雨,阻止不了顾若尘的脚步。千年已经够了,他一刻都不想再多等了。他想她,很想很想!
“砰!”雨水模糊了视线,顾若尘绊到了一块石头,狠狠的摔在了泥水里。全身上下都湿透了,白色锦袍被泥污糊满,混着泥水衣服黏在皮肤上。凌乱的头发贴在脸颊两旁,污水遮去了俊秀的容颜,他跌坐在黄色的泥水里,除了狼狈,还是狼狈。
“啪!”
粉色的油纸伞掉落在地上,那穿着艳丽的少女像是被顾若尘的模样吓住,呆呆的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终于,她将惊讶藏在了眼底,小跑着上前将他的头抱在了怀里,轻声问询着:“若尘,你怎么了?”
顾若尘闻声抬头。
入目的,是一张巴掌大的脸。眼睛不大,却很有神采,鼻梁不挺,反显得小巧可爱,嘴唇很薄,却偏偏是深情之人……熟悉的眉,熟悉的眼,一点都不出众,很是普通。
顾若尘咧开嘴傻傻的笑着:“小桃……”
那女子像是没有听清:“你说什么?”正因如此,顾若尘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杨小桃向来不喜欢浓妆艳抹,终日素面朝天,如今怎会画如此艳丽的妆容?穿衣方面,她喜欢素静的颜色,虽对红色青睐有佳,却是那种桃花的淡粉绝不会是这种如血般妖娆的大红色!
是我多想了,定是我多想了!
顾若尘在心中乞求着,声音颤抖得不行:“你是?”
女子难掩眸中的喜色:“若尘,我是素衣。”
顾若尘念了一遍,表情呆呆的:“素衣……”
“这事很复杂,一时半会儿我也与你解释不清。”程素衣只当他接受不了,也不嫌脏,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若尘,对不起,是我任性了。你放心,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一瞬间,整颗心都凉透了。
“哈哈哈……”顾若尘笑了,仰天大笑,笑得程素衣有些发怵。忽然,他眼角一颗水珠划下,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终究还是错过了!错过了!!”
小桃,千年何其漫长,我为你守过了,可你为何连一日都不肯等我?!
程素衣被顾若尘的模样吓住,小心翼翼的伸手碰他:“若尘,你没事吧?”
顾若尘猛地从水坑中站起,深深看了顶着杨小桃面容的程素衣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跑开了,任凭她怎么呼喊也不肯停下:“若尘,你要去哪里!我是素衣!等等我,我真的是素衣!”
顾府内。
“啪啪啪!啪啪啪!”每一下都下足了力道,府门在重力之下,发出阵阵痛苦的呜咽声。
“来了来了!谁啊!”
今天本该是小乙当差,可是那家伙死活不肯出来开门,只得苦了他这老实人。好不容易早早入睡的家丁小甲揉着惺忪睡眼,衣服松松垮垮,走路晃晃悠悠。被扰了睡眠,他满脸不耐烦,却在开门的瞬间都化作了震惊,“大少爷?你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
顾若尘一把将挡路的小甲推开,朝饭堂的方向冲了去,泥水顺着衣裳留下,在灰白的地砖上留下了一条水路。
“少爷!少爷!”小甲觉得不对劲,“不行,得去告诉刘管家。”
顾若尘一脚踹开饭堂大门,丫鬟小香被吓得不轻,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她支支吾吾的说着:“大少爷,奴婢……这饭菜放了许久也不见你回来吃,早就凉透了……刘管家说撤下去……奴婢……”
顾若尘没有功夫管她,大步跨到饭桌前,双眼打量着桌上的菜色。小香还以为他要打她,吓得缩了缩脑袋,眼泪“嗒吧”“嗒吧”往下掉着,却又不敢出声,瞧上去着实可怜。
顾若尘看到了她藏在背后的手:“把手拿出来!”
小香望着他摇了摇头,眼神像是在祈求:“少爷……”
顾若尘如野兽一般咆哮着:“我让你拿出来!”
小香哭得更凶,手缓缓从背后拿出,握着的,是一块桃花糕。小香哭成了泪人儿:“小香只是一时嘴馋,求少爷饶了小香,小香再也不会偷吃了!小香知错了!小香知错了……”
“怎么会没有!”
顾若尘两眼赤红,他一脚将饭桌踹翻,饭菜连着盘子滚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音。他仍旧觉得不够,一拳打在了身旁漆木红柱上,直打得那比他腰还要粗的柱子轻颤了一下,关节处已血肉模糊。
“啊!!!!”顾若尘伸着青筋暴露的脖子嘶吼着。
“少爷……”小甲带着刘管家赶了过来,轻声唤到。但此刻顾若尘根本看不到他,自顾自的吼叫着,还时不时拍打着自己的头部。
刘管家心疼得不行,给身后的小甲小乙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一人冲上去抱住顾若尘的眼神,一人钳制着他的手臂,阻止他自虐的动作。顾若尘的身子猛的抽搐几下,面部表情仍旧狰狞,一声声的吼叫听得人心里发怵。
刘管家看向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小香:“大少爷怎么了?”
“小香错了,刘管家你责罚小香吧。”小香忽然磕起头来,“那糕点闻着很香,小香见没人,以为偷吃一个也不打紧,却没想到少爷会这么生气。小香这个月不要月钱了,刘管家帮小香求求情吧,让少爷不要敢小香走……”
偷吃?刘管家摇了摇头,少爷绝不是如此吝啬之人,看来还有别的原因。
“行了行了,别哭了,少爷没有生你的气。”刘管家将小香从地上扶起,“小香,你还想不想待在顾府?”
听了刘管家的话,小香一下就没了眼泪,脸上仍挂着晶莹的泪珠。她吸了吸发红的鼻子,重重的点了点头:“想!”
“那你告诉我,少爷有没有什么反常之处?”
小香摸着脑袋仔细的回想着:“少爷……好像在找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好像是吃的。”这么说着,小香脸上忽然爬满了恐惧,她颤颤巍巍的将右手伸到刘管家跟前,“少爷找的会不会是这块桃花糕?”
桃花?刘管家眸色一凝,我想我明白了!
年过半百的人,拼了老命朝厨房的方向跑去,等他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碗。他疾步走到顾若尘跟前,将碗在他眼前一晃,后者果然安静了下来,但仅仅是一瞬。顾若尘猛地挣开了小甲小乙的束缚,将刘管家手中的碗抢过,而后双手死死护主,生怕别人与他争抢。
刘管家将勺子递上前去,轻声询问着:“少爷想要吃么?”
顾若尘一把抓过,却迟迟没有开动。他偏头看向刘管家,已然恢复如常:“是小桃做的那碗么?”
“是。”刘管家点点头,“小桃小姐做的时候厨娘在旁边看着,她废了很多心思,厨娘舍不得倒掉,本来想留着热热再吃。老奴心急,冷的就端过来了,少爷若想吃的话,我去给你热热?”
顾若尘没有说话,直接舀起一颗汤圆送入嘴里,他细细的嚼,慢慢的咽,像是吃着山珍海味一般。仿佛那穿着鹅黄色衣服的女子正站在他身旁,温柔的注视着他:“好吃么?”
“好吃,真好吃……”
顾若尘咧嘴笑着,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滑进了嘴里,咸咸的,涩涩的。
大年初一,本该是举国上下都高调庆祝的欢庆日子。然而,南湘国却炸了锅。据说,这波动是玉川传来。
玉川的桃花山,是天下人尽知的奇景。然而,就在昨日,大年三十,桃花山上的桃花却在一夜之间全部凋谢。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与原来相比,实乃一副萧条的景象。世人皆传,桃花之所以凋亡,是因为桃花仙子前几日香消玉殒。
昨夜,桃花仙子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玉川数一数二的才子顾若尘突然魔怔,连夜上了桃花山,拔剑自刎在了桃花仙子出生的那棵桃花树前。
白发人送黑发人,顾夫人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一病不起,作为顶梁柱的顾老爷也忍不住整日以泪洗面。
据说,在顾家大公子出殡那天,有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子趴在他的棺木上哭晕了好几次。可自那次之后,她便消失在了玉川,再没有出现在众人眼里。那个神秘的女子,成了玉川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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