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总归阴晴不定,上一刻还艳阳高照,万里无云,顷刻间却已是乌云叆叇,电光闪烁,惊雷滚滚,不时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漫步河畔的男男女女全然没有雨中谈情的兴致,男子以宽大的外袍为心上佳人遮风挡雨,惹得姑娘家一个个羞红了脸,却是欲据还迎。
商汤想拉洛长歌到旁边的亭子里躲躲,却见她伸出手,接住下坠的雨滴,忽而抬头看天,笑容发自内心。嗓音一如既往的婉转动听:“这雨,可下得真好。”
她猛然垂首,瞧着脚下的土地,喃喃细语,不知是商汤,还是问她自己:“尽管这雨下得酣畅淋漓,但污血已渗入泥土,还冲刷得掉么?”
商汤眸色一凝,他脱下自己已微微濡湿的外袍,披在洛长歌的肩上,他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他的眼睛,话语笃定,莫名的令人心安:“乐央,会的。”
洛长歌果真乖乖的看向他的眼睛,她问:“商汤,你可是对我有意?”
商汤一惊,搭在洛长歌肩上的手指蓦然收紧。他久久不发一眼,而洛长歌却是浅笑着看他,似是在期待他的回答。
“是。”
商汤一直不觉自己是个优柔寡断,行事犹豫之人,然而这短短一字却是耗费了太多的勇气。却是在这字欲脱口而出的同时,洛长歌一言,将他卡在喉咙的话堵了回去。
一向遇事处变不惊的商汤竟也手足无措起来,那话重重击在他心头,抵得他后退两步。他的双手从洛长歌的肩头滑落,无力垂下。
她说:“商汤,不要喜欢我。”
疾风骤雨,电闪雷鸣,这天气,就如同商汤如今的心情。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几乎就在听见那句话的同时就不理智的要问出“为什么?”,然而他却终是将苦水咽回了肚子里。雨水在商汤长且浓且密的睫毛上凝结成小水滴,滑在睫毛尾端时坠地,在雨滴奏出的哀曲中消失得无声无息。
洛长歌抓过商汤的手,将肩上的衣袍取下塞在他手里,商汤的手指已无力握起,白袍应声落地。像是妒忌这纯净,污水迫不及待的侵蚀,白袍染上尘埃之色,开出了朵朵墨迹浓淡不一的花来。
洛长歌凝视那白袍许久,方才挪开视线,看向被雨水击出了圈圈涟漪的河面。她的声音如这雨水,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商汤,我已不是小姑娘了,自然不需要你的照顾了,这些时日多有麻烦。”
商汤瞪大了眼睛:“你说这话是何意思?”
洛长歌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必再为我所累,过你的快意生活去罢。”
商汤只觉好笑:“南宫乐央,我从不知,原来撵人的话也可说得这般悦耳。”
洛长歌淡淡瞥他一眼,娥眉拧起,似是不耻:“商汤,你本惊华,又何苦为别人落得如今这般狼狈的模样,岂不白白轻贱了自己?”
商汤浓密卷翘的睫毛已湿得透彻,他瞧着洛长歌的侧脸,眼神炙热与火焰,欲要融化她脸上的冰冷。半晌,他轻语,声音尽显无力:“为何我就不可?”
“你乃良人……”洛长歌无奈的叹了一声,“……奈何如今并非良辰。”
希望重燃,商汤眼眸中亮晶晶的,似是惊喜:“若我愿等呢?”
洛长歌转身看他,那波澜不惊的神色犹如初化的雪水,将商汤那希望的火焰无情浇灭。她笑得纯良无害,温和中带着疏离:“你的事,与我何干?”
“哈哈哈……”
商汤捧腹而笑,良久,笑容一凝,他双手锁住洛长歌的肩头,用力将她拉向自己,两片薄唇贴在了她的红唇之上。唇齿相接,商汤只觉满口都是她特有的香吻,情不自禁在她唇上细细摩挲着。
洛长歌未曾想到一向温润的商汤竟如此大胆,瞪大的凤目充满了血丝,她双手抵在他胸前欲将他推开。然而商汤却死死将她紧紧禁锢在怀里,像是想要将她揉入他的身体,与他骨血相融。
商汤并没有深入,嘴唇相贴良久便松开了洛长歌。洛长歌的手抡圆了向他挥来,他没有躲,她却是在贴近他的面庞时停下了。
他说:“乐央,我若不死,定回来找你。”
商汤走了。
洛长歌看着水流潺潺的河面,一滴晶莹的水珠从眼角滑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脚步近,踏在水中,踩出清脆的声音,在她身旁终结。
一把嫩红色的油纸伞遮在洛长歌的头顶,雨水在伞面上肆意敲打,“嗒嗒”作响。洛长歌眼里闪烁着暖光,似有惊喜,然当她抬起头,那光却渐渐淡却,直至消失。
为她撑伞之人,是阿枫。
白衣黑发,沾了雨水,紧紧贴在洛长歌的脸上身上,让她掩在宽大衣袍下的瘦弱身躯更显单薄。她明眸无神,唇色渐白,面无血色,着实叫人怜惜。
阿枫眉头紧锁,板起脸,责怪出声:“殿下怎在雨中站着?这病才刚好,要紧张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洛长歌启唇,笑容惨淡:“阿枫……”
“阿枫在。”
洛长歌扑倒阿枫的怀里,将油纸伞撞落在地,害得两人沐浴在冰冷雨水之中。洛长歌将脑袋搁在阿枫的怀里,紧紧环住她的腰身,像极寻求安慰的稚童。阿枫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轻拍着她的后背给予安慰。
“是啊,阿枫……你在。”
男子睡得安详。
他双眼紧阖,掩住了那如琥珀般的深邃眸子,不知做了什么好梦,浓密且长且卷翘的睫毛轻微颤抖着,在睡梦中且咧开双唇痴痴笑着,露出八颗白牙。
他睡觉极不安分。如今闷热的很,蹬被子也就算了,但不过是出去打个水的时间,他的上身就半垂在了床边,要看就要掉下床去。
高春鸿将手中的铜盆搁在一旁,朝床榻疾步而去,费力的将洛离扶起。她将薄被盖在他的腰际,屈膝坐在床边,不顾女儿家的娇羞与矜持,大胆凝视着他的睡颜。
洛离生得眉清目秀,却不显丝毫阴柔,按理说,也是个惹得姑娘家为之痴狂的翩翩少年。只是他却钻进了自己塑造的壳子里,以冰冷示人,她还真未见他会心而笑过。如今见他频频作笑,反倒觉得不真实,怕是一枕黄粱。
但就算是梦,也是她不愿醒来的梦。
高春鸿的指尖,抚过他的眉他的眼,抚过他跨越半张脸的疤痕,抚过他高挺的鼻梁,抚过他樱红色的薄唇……
娘亲说,薄唇之人,最是薄情,他待我却是如此。对洛长歌,却是情深得很。
才睡了片刻,洛离的发丝却是凌乱,额角垂出一缕青丝遮了右脸,高春鸿倾身,伸手替他别在耳后。
“扑哧。”
洛离笑了,笑容纯净无害,犹如天山上纯洁无污的雪水,足以净化人内心的污浊。他的唇,扬成了最完美的弧度,窗外暖光洒在上面,倒是凭白为他添了几分魅惑人心的魔力。
笑得这般开心,到底是做了怎样的美梦?梦中,可有我?
红晕,从洛离的唇上渐染到高春鸿的双颊之上,她紧咬着下嘴唇,做出一番女儿家的娇羞之态。她的脸越贴越近,欲要在洛离的唇上印上饱含情意一吻,又恐动作太大,惊扰了睡梦中的他。恰逢她辗转犹豫之际,洛离嘴唇微启,吐露出带着依恋与深情的二字。
他笑得如沐春风,他说:“长歌!”
高春鸿神色一凝,立马退到半米开外,此时的她犹如受惊的小兽,眼眸中流露出惊恐而不安。
洛离,我为你机关算尽,你心中却还是只有洛长歌一人!
真是可笑!
美丽的凤目瞪得几欲裂开,笼在袖中的十指越握越紧,指甲在手心掐出道道血痕。高春鸿已然怒火中烧,她拂袖而去,然而刚出殿门,便见不远处一身着明黄色长袍的男子向她逼近。
高春鸿连忙退回了殿里,她小跑至床榻前,右手触到床头的凤颈,一扭,靠里的床塌了半边,出现了一个足以成年男子躺下的暗格。高春鸿连忙将洛离推了进去,将凤头扭回,暗格又缓慢合上。
她屈膝跪在床上,将床铺整理好,便坐在梳妆台前,做出一副对镜理红妆的姿态。
“皇上驾到——”
太监尖利中带着阴柔的声音与开门时发出的闷响截然相反,高春鸿连忙从椅上起身,双腿一软就要跪在地上:“臣妾参见陛下!”
公子兰托住她的身子,温润声音犹如暖泉,滋润了高春鸿因久旱而近乎干涸的心:“无须多礼。”
龙袍加身,给公子兰添了几抹肃穆威严之色,但他久久凝望着她的眸子,却依旧温和如春日微波,柔柔的在人心头荡漾。高春鸿干的错事不甚枚举,然而他却从未对她动怒,亦如包纳百川的大海。他始终是笑对着她。
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的夫君,向来敢爱敢恨,无所畏惧的高春鸿,竟是对他生出了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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