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卑三的膝盖那么柔嫩,富有女性肌肉的弹性与滑爽,但是却坚韧有力,稳如磐石,支撑着林容的体量,让她攀上围墙,似乎左手还托举了一下她的腿部。
她的右手呢?可能还拿着匕首,只要在林容脚踩自己膝盖的时候——朝她后背偏左的地方一刀戳去——就能轻而易举地送掉要杀她丈夫的仇人的命。可是,拿刀子的手始终没有举起。
按道理说,她完全有理由杀掉自己。好心好意地收留了,锦衣玉食地供养着,只是让她唱歌跳舞而已,讨大汗的欢心对她有什么坏处?别人想靠近还不能够呀。不就唱唱歌跳跳舞吗?而且还保全了她的儿子,和自己吃一样的饭菜,穿一样的衣服,比起所有人的待遇都好,她居然恩将仇报,还要刺杀大汗。
两个女人是敌人,不共戴天的敌人,血海深仇也好,各为其主也好,都不可能在同一屋檐下生存。
史卑三是蒙古帝国的皇妃,长生天是蒙古国家的依靠,也是自己生命的全部寄托,是自己最重要的、最心爱的人。她要保卫丈夫,却又引进来仇人;明明看见林容谋杀自己丈夫与国家的元首,她却放走了罪大恶极的敌人,无论从人情上或从事理上来说,都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可是,史卑三却心甘情愿地犯这样的错误。她是内疚,她是赎罪。像杀人这样天大的罪行当事人都可以宽恕,但是于情于理仍然说不过去,就算得到别人宽恕,犯下的罪行也无法消除,错了就是错了。
林容没有错:自己的乡亲人头落地、尸横遍野;自己的土地血流成河、十室九空,大宋招谁惹谁了?为什么要被人宰割?合州被血洗了,几万人惨遭蹂躏,一旦钓鱼城被攻下,无数屠城的先例是血淋淋的事实,让她想起来浑身发抖。
她要为死者报仇雪恨,她要为生者扫除后患,她要为自己的国家自己的百姓谋一条生路,她要为丈夫助一臂之力……
可惜啊,史卑三坏了大事。自己真没用,本来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史卑三却送她走,这是林容万万没想到的。这是个可恨的女人,又是一个可爱的女人,林容爱也不是恨也不是,翻上墙头那一刻,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还活着,还有希望见到儿子,还有希望逃出去,当然,那仅仅是希望而已。
天黑得像锅底,登上围墙的时候,听到墙下轻微的吐气声,朝下一看,月影中,史卑三弹了一下裤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容感激地道一声阿弥陀佛,再回过头去却倒抽一口冷气:脚下是一条小巷,小巷子的那边,是几栋房舍,再前面,是一望无边的荒野——不,还有荒野上星星点点的火光。
她突然想起,丈夫回到合州家中时,吟哦出的两句话:“鼓角相闻,夜深千帐灯。”不知道这是出自于谁的宋词,开始以为很浪漫,后来才知,那是说形势的严峻。丈夫在钓鱼城上所看到的夜景,现在被自己亲眼所见,不由得不心悸。
敌军的营帐,是自己的障碍,泸州是敌人的大本营,水泄不通、针插不进,如何能逃得出去?靠运气,还得靠智慧吧,先下去再说。
感谢父亲,从小带着自己翻山越岭,上山采药,练出爬高下底的好身手,丈多高的围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轻轻一跳就下去了。正在庆幸落地的声音很轻,小巷的左手边,突然传来喝令声——不好,还是被卫队发觉了。
一小队人马跑来,领头的举着火把,大声嚷嚷着什么。围墙里就是行宫,墙外昼夜有人巡逻,这是应该料到的。林容这么快就被发现,还是有几分不甘。束手就擒?还是趁机逃跑?她稍微犹豫了一下,面不改色地迎上去。
举着火把的人是卫队长,脱口叫出一声:“汗后。”
以为史卑三来了,林容差点要回头看去。见几个人都恭敬地对她敬礼,低头一看,自己衣服黄亮亮的,裙裾飘飘的,猛然想起,白天史卑三让她跳舞,要讨蒙哥高兴,她把自己的衣服让林容穿上,再加上从宫女到熊耳,都说他们两人长得很像,黑夜中看不清楚,当然更容易混淆。
干脆将计就计吧。她抖擞起精神,学着史卑三模样,颔首挺胸,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一言不发。巡逻的士兵舌头打个滚,叽里咕噜说些什么?林容装作没听见似的,往巷子的右边一头走去。巡逻的士兵跟着她,头目问她去哪里?
她蒙古话说得不地道,只能含糊不清地说:“冷饮……凉粉果……大汗……”
卫队长点头了:“是的,总管带着一个厨师也出去了,说是找什么做冷饮的凉粉果……”
她有理由了:“为什么?没回来?”
队长回头问问其他人:“总管至今没回来吗?你们谁看见了?”
众人摇头。巷子的那头,似乎有个人影闪了一下,但一个人比一队士兵更容易对付,林容无所畏惧地大步向前。
队长知道,史卑三是管后宫的,但是,总管不见了,不能让汗后一个人去找啊。于是上前一步,单腿跪下:“汗后,总管没回来,可能还没找到,大汗如果急着要吃冷饮,属下派人去找,深更半夜的,汗后还是回宫吧……”
林容提醒自己,装扮汗后要装得像,要尽量少说话,矜持地摇摇头,依然往前走。
队长紧跟在她的后面,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还是问了一句:“汗后,您一个人出来,也不要宫女陪着?”
这问到要害上了,林容愣了一下,举起右手,把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下,又向高墙内指了指,却没有说话,那意思,是说她们都在寝宫里伺候大汗?不能惊动大汗?跟着的几个人声音也小了。
队长固执地劝汗后回去,说一个人出门危险,只要发现总管,他们就会来报告的。
林容不听他们的话,径直往前走去,但六七个士兵跟在他后面,像是押送犯人一般,怎么能脱身呢?想想前面还有无数营垒,敌人围困万千重,怎能突围出去?顿时有些泄气。可是回去已经没有退路了,菩萨保佑——但愿能够冲出重围。
谁来救我?
就在这时,神兵天降,巷口的那头冲过来一个人,口口声声喊着“总管总管”,到林容面前停下来了。
这人瘦精精的,穿着一件蒙古短袍,尽管系着腰带,还是有些肥大,没穿军服,是哪个蒙古军官的家属?
举火把的头目问他什么事,他低着头,哆哆嗦嗦地指着身后,莫非看见总管的鬼影被吓傻了?头目举起火把挥动一下,说了声:“看看去——”
众人脚步纷纷,一起跟着他朝巷子那头跑去,留下两个士兵跟着林容,推搡着来报信的小子,林容被挟裹着走在后面。来报信的人突然回头,目光与她对视,背对着亮,面容模糊,只有眼睛幽幽地闪光,好熟悉的眼睛,是巴全?
他一个人安然无恙地回来,就说明摆脱了总管,既然如此,就应该自己逃生啊,怎么还要回来送命?他怎么又要带人去找总管?总管死了没有?
不,不可能,是我看错了,他应该只是一个蒙古贵族的后裔,偶然发现了总管——可能就是总管是尸体,吓坏了,话也说不周全了,只是来报信的。
我怎么办?不,这时的史卑三应该怎么办?她深夜出宫,就是来找总管的,她应该抢先一步,走在前面,比别的士兵更着急……
于是,她抬起腿,轻轻地踢了报信者一下,含糊却又急促地说:“你打头啊,带我们去,去找总管——”
前面人回过头来,一张瘦削的脸,幽幽闪光的双眸,是她熟悉的,而且,冲她点点头,轻声说出“断肠草”三个汉字。
确定无疑,这是巴全。他成功了?他把总管弄死了?怎么现在又要回来?还是为了报仇?又何必暴露目标?他是来救我的呀!
现在他回来了,是以蒙古人的装束出现的,在林容无计可施的时候出现,他就是自己的救星。
林容心定了,只有自己能说几句蒙古,还装成了史卑三的模样,两人必须互救。
这时,队长领着四个士兵跑回来,说什么也没看见。于是,她装着巴全也是蒙古人,用蒙语问:“总管?哪里?”
“那里——”巴全指向远方。
“还很远吗?”
巴全不会说,但听得懂,跟着点点头。
“你带路,一起找!”史卑三简短地吩咐,要身边的士卒备车。
侍卫头目本来想说,还是骑马方便快捷,蒙古女人都会骑马,宫中贵妇人也不例外。但是睁眼看去,月光下,汗后有几分疲惫,还有几分沮丧,夜已深沉,万一有个好歹,大汗饶不了我。
还是马车安全一些,于是亲自跑去带了两辆马车来,都有蒙古士卒赶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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