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是真正的告别。在离开前,他最后一次把着她的手拉开弓箭,射下枝头绽放的一簇桂花。
月影摇曳,暗香浮动,长歌手握弓箭和花枝,耳畔仍残留着他的话语:“明年花开时分,我一定会来。”
其实还有没说出口的话,到了那个时候他再来,便要以燕国皇子的身份来提亲了。
这次他的离开是秘密进行的,质子府中尚有戴了假面的替身留在那里,掩人耳目。想要堂堂正正来迎娶,首先便要让燕国摆脱周朝的威胁。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有一个周子侑在,绝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更何况,燕国国内的局势也很不明朗,皇帝的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储君却尚未确立,各位皇子都在蠢蠢欲动。
尤其是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姬远轩,其人虽才干不足失于鲁莽,但野心却不会因此少个一分半分。
虽然在心思算计上,姬少重都胜于他,但是姬远轩毕竟一直留在燕国,单讲一个人脉党羽便能扳回优势。更何况如今的姬少重并非那真正的燕国皇子,此番回去可谓是危险重重。
然而,若是留在唐国,只会面临更多的危险。不进则退,对于姬少重来说,回燕国夺权大约是唯一的机会了。
之后的当务之急,就是扳倒周子侑,或者至少也要让他自顾不暇。
这一去胜负未知,正如李长歌也不知道自己和南宫昀之间谁会赢一样,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待到他的身影终于彻底消失,李长歌才缓缓回头,向方才遇袭的地方走去。
之前还幽暗僻静的地方,如今已是灯火通明,围了好些人。第一个看到她的人,是南宫昀。他向这边走了几步,终于还是没有靠近,反而是李琰着急地冲了上来,一把握住她的肩膀道:“长歌,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出来……”
话没说完,已经看到她的脸孔因为痛苦而皱了起来,李琰心中一震,收回手来时已经看到掌心的血迹。
“你受伤了!”他惊呼出这一句的时候,南宫昀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长歌忍痛抬手推开李琰:“一点皮肉小伤而已。”
李琰已慨然道:“我立刻去回禀父皇,让他调神策军入宫守卫,刺客都来到深宫内苑了,这还了得?”说着,他又转头吩咐一旁的侍卫统领道:“将这人尸身拖下去好好查验,看看可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不成?”
他话音方落,又有一人摇着扇子自远处走来,轻声感慨道:“没想到这么晚了还这么热闹。”
长歌抬眸看去,只见那人正是容恪。旁人都是如临大敌的警戒样子,他反倒意态风流,饶是深秋手中仍拿着折扇。
李琰素来不喜欢他,于是板起面孔道:“今天倒真是奇了,皇宫也成了旁人的自由出入之境。”
他这话说的自然是容恪,按理说没有皇帝宣召,他是不能随意出入宫廷的。
容恪却笑道:“若不是陛下召我来商议太子殿下的大婚之事,我自然也赶不上这场热闹了。”
听他提及大婚,李琰脸色虽然微微有些变化,却不像从前那般抗拒了。
这次回宫之后,他真的变了许多,如今虽然依旧嘴上不甘示弱,但对于字句的选择却有了考量。倘若是从前的他,根本不会如此拐弯抹角地讽刺,而是直接说到容恪脸上去了,如今……
长歌猝然出声道:“夜深了,我打算回去休息,不知景侯可有意护送我一程?”
李琰皱眉,本想开口阻止,然而在看到长歌的目光后,却只道:“宫中最近不甚太平,如此……就劳烦景侯了。”
李长歌目不斜视地自南宫昀身侧走过,后者在擦肩而过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是打算换个盟友了么?”
长歌亦以同样低沉的声音答道:“我专爱同你抢。”
待到和容恪一同走在回去的路上,后者忽然像是发表宣言一样道:“我似乎,还没有选择自己的立场。”
长歌淡淡瞥他一眼:“或许男人都喜欢表明自己的重要性,不愿意被当做别人的筹码。”
这次,容恪毫不犹豫地笑出声来,半晌才道:“我现在觉得姬少重说得对,你会是一个非常特别的盟友,至少在真诚这一点上是这样的。”
“那么,侯爷是考虑好了?”
容恪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其实,这次我来唐国的目的非常单纯,就是促成这桩婚事,让夏国多一个盟友,”他看向遥远的天际,“战争有可能被耽搁,却永远无法被彻底消弭,如果注定要打一仗,我希望夏国能够独善其身。”
长歌微微皱眉:“战争不是可以给上位者带来更多的利益吗?”
她忽然有些无法理解了,容恪能成为夏国的当权者,一路来也曾打了不少硬仗。最激烈的一次,皇族偏支中的兰因王曾筹集了十五万大军攻打都城,号称要除佞臣清君侧。他虽然失败了,但残余的十万大军则选择了投降。
而容恪当时毫不犹豫地下令将十万人全部坑杀,此举也奠定了他的威名,从此之后再无人敢于挑战他的权威。
这样的一个人,在这种风雨将来的时候说出独善其身的话,怎能不让人费解?
容恪微微侧眸,目光清炯:“相信四公主,也不希望唐国子民陷于水火之中吧?”
长歌垂下眸子,半晌才道:“这种事,你应该去和我皇兄商议,毕竟他才是唐国未来的皇帝。”
“这种事,没有谁是应该或者不应该的,只有谁能做到或是做不到,”容恪的语声诚挚了许多,“我相信四公主是守诺之人,那么能不能承诺在下,将来若是与大周开战,请不要逼迫我必须选择一边呢?”
长歌失声道:“你是说唐国会和大周开战?”
容恪轻笑:“这一点谁都不能确定,或者是唐国,或者是燕国,又或者是其他,我只不过未雨绸缪,想要向公主讨得这样一个承诺而已。”
仿佛看出她的疑惑,他又道:“我既然要你的承诺,自然是觉得你能做到,若是不然,也只是我看走了眼而已,无需你担负任何责任。”
他已然这样说了,李长歌自然只有应下。
见她点头,容恪的神情轻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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