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昀眼眸微眯,迟迟没有接话,反倒是李明月沉不住气上前道:“上有母后在这里,下有文武百官,何时轮到你在这里说话了?”
只不过这一次,一直都站在她那边的皇后并没有吭声。
长歌微微回眸,却见皇后仍站在李崇身旁,眉目间的神情与其说是悲戚,更不如说是茫然。那个她爱了半生也恨了半生的男人如此突然地撒手人寰,唯一的儿子又陷入重重危机中,饶是镇定尊贵如她,也一时间没了主意。
“那么你又凭什么,在这里对我大呼小叫呢?”长歌眼睫微抬,含了几分挑衅的意味。
李明月瞳孔一紧,随即扬起了下巴傲然道:“如今皇兄出事,众姐妹中我为长姐,自然是要……”
她的话没有说完,脸色已然骤变。
因为站在她面前的李长歌,已经举起了手臂,将手中握着的东西展示给了大家看。
众人一片哗然,也有人小声道:“虎符,那是虎符!”
旁人倒还罢了,军中的几名将军见到虎符,膝头便是不由自主地一沉。行军打仗之时,虎符是至为关键之物,只因其代表着兵权,亦是无上皇权。
就算是一品将军,也无权擅自调动除了自己的亲卫之外的大军,而是要等皇帝亲手授予一半虎符后方能依令调兵。而另外一半的虎符,永远只能掌握在皇帝手中,只有在传达紧急军令的时候才会随着谕旨一起下达。
见虎符如见帝王,若是没有那另一半虎符,就算空有谕旨,也无法让将士听命。
所以,在所有将士眼中,虎符代表的就是绝对的皇权,甚至凌驾于御旨之上。而如今那少女高高举起的手中,赫然是一枚完整的虎符。素白五指握住那黝黑之物,色彩对比如此明显,让人再也无法错认。
而脸上变色的不仅仅是李明月,还有李琰。
他握紧的双拳微微抬起,却在看到父皇死寂的脸容后终于无力垂落。在满殿肃穆中,他霍然转身向殿外走去,背影带了一抹急欲逃离的仓皇。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父皇心目中的皇位继承人,永远都不是他!
所有的细节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印证,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就算是那个刚刚还把他陷于不义之地的金玉公主,说的也有三分真话。而他的妹妹呢?那个突然出现在京城的皇妹,看上去真诚无比,却从头到尾都在说谎。
迫切地想要逃离,这样一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如果说上次的杀局已经让他开始有所醒悟的话,那么这一次,他已经彻底颠覆了从前的认知。
然而,身后传来女子微微沙哑的声音:“拦住他!”
紧接着,雪亮的长戟便横在了面前,锁住了去路。李琰愕然抬眸,沉声喝道:“让开!”
侍卫们脸上流露出为难的神色,却没有半分要让开的意思。李琰顺着他们目光飘向的地方回眸,就看到了那个仍然站在玉阶之上举起虎符的少女,而刚才的命令,就是从她口中说出的,那些侍卫,也很好地执行了她的话语。
“李,长,歌。”这一次,他没有再叫她皇妹,而是一字字叫出了她的名字。
那声音里饱含着愤怒和不解交织的情绪,李长歌听在耳中,面容却没有任何变化。她甚至还可以盯着李琰的双眼,清晰地说出接下来的话:“夏国公主指控太子谋害父皇,此事非同小可,暂且将太子与金玉公主羁押在大理寺,留待日后审理此案。”
“李长歌!”这一次叫出她名字的是皇后。
皇后的脸容微微扭曲:“你凭什么囚禁我的儿子?他根本就不会去谋害他的父皇,根本就是夏国狼子野心,在其中挑拨陷害!”
长歌淡漠地看了她一眼:“皇后娘娘,在查明真相之前,一切都不好下定论。”
“那——”
皇后只说了一个字,南宫昀已经敏锐接话:“那也不应该是大理寺,夏国公主已然嫁入唐国,和太子殿下一样都是皇室宗亲,此案理应由宗正寺来处理才是,毕竟太子殿下的身份非比寻常。”
皇后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应和道:“正是这个道理!琰儿是唐国太子,就算是要囚禁也应该是在宗政寺,怎能让他去大理寺那样的地方?”
李长歌冷然道:“敢于在婚典之上公然下毒谋害一国之君,案情恶劣至极,自然应该移交法律严明的大理寺,宗正寺不过是圈禁一些犯了小错的皇族罢了,弑君之罪,乃天下罪行之极,”她略微停顿一下,目光往人群中扫去,“连铭何在?”
连铭便是大理寺的三大酷吏之一,如今被叫到名字立刻出列拱手听命。
只听得李长歌一字字道:“连大人即日起擢升为大理寺卿,专职负责此案,太子和夏国公主如今便交给你看管,若有半分差池,你研究出来的那些刑罚,我会一桩不差地用到你身上。”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语气已然带了森然之意。
连铭立即叩首铿然道:“臣定会鞠躬尽瘁,不负公主所期。”
而原大理寺卿曹彦恍惚片刻,终于扑出队列道:“公主殿下,臣不知所犯何罪,竟要至于当廷免职的地步!”
李长歌虽然并未明说,但将连铭提升为新任大理寺卿,便无异于是要将从前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免职了。因此,曹彦虽然姿态恭敬,语气中却暗藏了兴师问罪的口吻,想要激起群臣对李长歌的不满。
谁知她接下来的一番话,竟是有理有据,直指上次他审理太子遇袭一案中的疏漏。
曹彦听得背后冷汗直流,偏生那少女还不依不饶道:“曹大人,你熟读律例,可知受人蒙蔽,谎报太子死讯的罪责几何?”
在曹彦接连不断的叩首声中,李琰和金玉公主很快被押了下去,朝堂之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李长歌最后看了父亲一眼,在他身边弯腰轻轻抹下他的眼皮。闭上眼睛的瞬间,有温热泪水滴落,只是那人再也无法感觉得到了。
再次直起身来时,她睁开的眼中已不见丝毫水色。
“父皇驾崩,即刻举哀。”这是那天,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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