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身体已然跪下,但南宫昀的一双眼,仍不甘地抬起,瞪视着玉阶上昂首而立的少女,说不清是愤恨还是不甘。
长久的对视后,南宫昀终于稍稍低下了头,眼睫垂落,遮挡住了所有残余的情绪。当他终于顺着众人开口说出“四公主天命所归”这几个字时,剩余的人都纷纷下跪,跟着说出了这样的话。
至此,大局已定。
而在她身旁,李明月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她明知大势已去,却仍不甘心就这样向李长歌俯首称臣,于是索性无声无息地瘫倒在一旁,看上去好像是昏过去了。所幸现在是为先帝举行的丧仪上,她这样的举动也不算太突兀。
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李明月与其说是悲痛过度,倒不如说是愤怒过头。
文武百官内外侍从已齐齐跪地,李长歌的女皇之位就此奠定。她眼角余光瞥到瘫软在旁的李明月,眸底光芒闪动。
宁可当众失态也不愿向她下跪,李明月倒还算是有点骨气。
只是,这一切不过是个开头罢了。前生欠下的血债,想要偿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个皇位,原本就不是李明月该得的。
为人君者,不求英明神武,至少不能是心术不正之辈。
若上位者昏庸无道,为臣为女者揭竿而起大义灭亲,倒还有情可原。可是前世里究竟怎样呢?她的父皇李崇是儒雅君子,皇兄李琰亦是忠直之辈,硬生生被这两个人害去了性命,丢了皇位。更何况,又加上了今生的仇怨。
哪怕是拿性命来偿还,也不足以洗刷前世今生的罪孽!
所以,李长歌的目的并不在于他二人的性命。对于这样权欲熏心的人来说,自然是要先夺了他们的权力,夺去他们最为重视的东西,待到他们一无所有之时,或许留下那卑贱的性命,要比杀了他们还要令人痛苦。
而夺得皇位,不过是第一步罢了。
李长歌回身看向黑洞洞的皇陵入口,今日父皇的棺木虽已下葬,但因本应与他合葬的皇后尚在人世,所以墓道并不会被封死。将来皇后身故落葬之后,这座皇陵才会迎来永久的寂静。
心中暗道,总有一天,她还会将母亲的尸骨一并迁入这皇陵,让她与父皇一同长眠于地下。
但是在那之前,她是否应该着手去查明母亲死亡的真相?
这个念头虽由来已久,但她却始终不曾付诸实施。一来是因为南宫昀和李明月已让她应接不暇,二来她也不愿意因为母亲之事惹起父皇的心痛回忆,白白让他为难。毕竟,皇后是他的结发之妻,自己若公然与她对上,到时候为难的就只有父皇而已。
然而,父皇临终前所说的话,却总让她心神不宁。
他说:“让他赎罪。”
身为一国之君,有什么罪孽如此深重,让他在临终之前都不得安生?甚至于,非要把这个皇位塞给她,才能弥补他的罪过?
难道仅仅是因为没有保护好心爱的人,又弄丢了女儿的缘故吗?不会那样简单的……
待回宫后,坐在那宽大而冰冷的龙椅上,双手握住了两旁的金龙吐珠扶手,李长歌陡然觉出了一点凄凉的意思。
或许,这就是帝王孤绝之道。明明是坐在可以睥睨天下的位子上,放眼望去的却不是锦绣河山,而是黑压压一片的人群。所能看到的,也只有那些臣子的头顶,没有一道目光敢于停留在自己身上。
长歌突然想起了另外一双眼睛,只是那眼睛的主人,现在大约已经回到燕国,重新面对群狼环伺的局面了吧。
忽然很想见到他,告诉他,自己终于做到了。她在父皇灵前堂堂正正地打败了南宫昀,亦从李明月手中夺回了皇位,只可惜满朝文武各怀心思,连一个真心替她高兴的人都没有。相反,真正坐上了这个位子,就要考虑更多的事情了。
约束与制衡,处理朝政就像是在走独木桥,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永远都把握住平衡。
倘若他在这里,一定能给她许多意见。然而,一个更为严酷的事实陡然浮上心头。她已经是唐国的女帝了,而姬少重却是燕国的皇子,有这样的身份约束,他们现阶段是再也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了。
有得必有失的道理她懂,然而她的得失却与这世间的大多数人不同。
得非所愿,失之心痛。
李长歌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竟完全忽略了其他的事情,直到南宫昀提高了音量,她才略带茫然地抬起了眼睛。
她的这番神情落在南宫昀眼底,自是又引起了些许恼怒。
而她竟然只是微微一笑,礼貌垂询:“南宫大人刚刚说了什么?”
也不知她刚才想到了什么,对他说话的态度竟一改往日的笑里藏刀,南宫昀微微皱眉,却不得不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南疆蛮族前来恭贺新皇登基的使臣已经到了,不知陛下何时拨冗接见?”
长歌眨眨眼睛:“还有多少要来的使臣?”
“夏国景侯尚盘桓京城,故夏国已言明不会另派使节,除此之外,大周使臣已到半路,燕、宛两国的使臣也已动身,相信诸国使臣在半月内就会抵达京城。”
听到那个“燕”字,李长歌眸光不禁一黯。
“既然如此,便等所有人都到齐了,再一并接见不迟。”她淡淡道。
南宫昀却再度拱手道:“陛下请三思,南方蛮族首领向来脾气暴躁不服管束,陛下尚未举行登基典礼,如今正是根基不稳的时候,若是怠慢了来使,恐怕会使边疆酿祸。”
他还是像前世一样,说起话来口口声声都像是在为她打算,只是这样一副忠义面孔背后的肚肠,却是南辕北辙。
李长歌不由得嘲讽地想到,就算她好声好气地接待了南蛮使臣,也不见得边疆就会太平。若对方执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寻衅,其背后也多半是南宫昀怂恿的。
她懒懒开口:“不知这南蛮首领,官封几何?”
南宫昀不妨她竟问出这么个古怪问题,但还是照实答道:“官封二品,薪俸相当于二等侯。”
“那就是了,”长歌语声转冷,“就算是那首领前来朝见,也一样要俯首称臣,更何况是他派出的使臣,南宫大人身为丞相,不想着该如何安抚缓和关系,难道还要君主低声下气地去讨好不成?”
“臣知罪。”南宫昀忍气道。
李长歌嘴角斜斜挑起:“那么便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好好替我去招呼那南蛮使臣,若是他们有何怨怼,便是你的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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