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说之前大周皇帝召开这次会盟,是否有想要孤立燕国的目的存在。但如今燕君一来,就算他之前有这个意思,如今也不得不作罢了。
在燕国君主随从中,长歌并没有发现姬少重的身影。短暂的心慌后,她又安慰自己道,如今他身份成谜,自然是不好在公众场合出现,以免引起更多的麻烦。道理虽也说得通,但她心中那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却总是盘桓不去。
她无意中抬眸,正好撞上庞太师探究的目光,心下登时一凛。
关心则乱,若她此刻乱了方寸,便会让对方抓住自己的把柄了。庞太师此人深不可测,难以推断他的真实目的,所以她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绝不可大意。
短暂的寒暄过后,很快便入了正题,首先提出这个问题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到来没有多久的燕国君主。
听闻这位君王年轻的时候曾是战场上的一员悍将,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他虽然外表上已然历尽沧桑,有了垂老之态,但一双眼仍是光华熠熠。如今他背部微佝,但坐在那里仍然比旁边席位的宛国君主要高出不少,若能直起身子,想必其身姿不会逊色于年轻人。
“陛下方才不是要说明这次会盟的主旨吗?虽然我来得不巧,正好打断了,如今既然都已安席,不妨旧话重提,让我等都洗耳恭听一番。”他的用词择句虽然颇为恭敬,但口气中却是一丁点儿这样的意思都没有,粗声粗气,倒像是在对大周皇帝颐指气使一般。
相比于他的咄咄逼人,大周皇帝却完全采取了另外一种方式,虽然这种方式既失态又失礼。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帝座上的皇帝,然而之前还光华灿烂的一身皇袍,如今已染了酒水菜品,前襟已然是一片狼藉。
而皇帝正好借着这事将刚才燕君的问话遮掩了过去,只见他摇晃着起身笑道:“这美酒太过醉人,朕还没喝到嘴里去,手已经醉得不听使唤了,真个是贻笑大方,”他的目光在庞太师身上停留了片刻,“朕去更衣,庞爱卿且代朕来主持宴席,之前朕似乎记得,已经把事情都给你交待的差不多了。”
在旁人看来,皇帝和庞太师这一对君臣可谓是关系亲密,所以才被拉来做挡箭牌,但因有了之前和这两人的接触,李长歌却有些不以为然。
皇帝对庞太师诸多忌惮,而庞太师……她嘴角忍不住逸出一丝冷笑,他口中关于妹妹的故事,真假姑且不论,但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就是他对皇帝,其实暗恨在心。至于为何会愤恨到这地步的原因,倒还有待探究了。
庞太师起身施礼道:“老臣遵旨。”
皇帝在宫人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去了,庞太师这才向众人笑道:“今次陛下设宴纯粹为了款待诸国君王,此番会盟事涉诸国,自然不能草率,还是待宴席结束后再从长计议为是。”
场中一片静默,但众人的脸色显然都不太好,这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倒像是在踢皮球。果然,西南蛮族首领已然心直口快地嚷了出来:“刚才不是正要说这次会盟的目的吗?这宴席谁不曾吃过见过,今次咱们不远万里地来了,就是想要听听大周陛下对于今后的打算,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庞太师眉毛一动,带笑回应道:“首领莫要着急,就算是要商议国家大事,也要先填饱了肚子再说,总不能一个个饿着议事吧,”他略停顿了一下,语声益发诚挚起来,“横竖不过是一顿饭的工夫,想来诸位主君应当会给大周这样一个小小的面子吧。”
身为大周首屈一指的重臣,态度能如此谦逊,委实是难得。就算是脾气火爆的蛮族首领,此刻也不好再发作,只好气哼哼地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他既不肯再做那出头鸟,庞太师自然是乐得清静,对一旁的礼官使了个眼色,丝竹管弦之声骤起,一队队的舞姬也入了场,缓和了之前严肃紧张的气氛。
长歌对这些歌舞表演半点兴趣也无,好在有容恪遥遥举杯相邀,让她不至于太无所事事。杯中酒水初尝香醇,入喉却有些火辣,她皱眉掩唇,目光却陡然与燕国君王的目光相撞。
对方是长辈,她自然是本能地点头为礼,谁知对方连点头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直直地盯着她,神情很是无礼。
长歌心底有些困惑,她与燕君素未谋面,对方何以会一见面就这样盯着她看,难道是对她和姬少重的事有所耳闻?
但看他的样子,似乎又不是在审视自己,虽然隔了场中的舞姬,但她仍然能感到他锐利的目光。那种神情,似乎是……警告?
燕君要警告她些什么?难道是和庞太师等人一样,要她离姬少重远一点?
当着众人的面,这样互相瞪着实在是不太好,既然燕君没有要挪开目光的意思,那长歌只有微低了头,将目光集中到面前的酒菜上。
一旁的宫人见她盯着酒杯,以为她是要添酒,于是膝行上前执起玉壶,谁知酒水尚未倾出,那宫女的手腕却忽然一抖,将整壶酒都打翻在了她的膝盖上。
温热酒水透入衣衫,几乎是瞬间便冷了下来,经风一吹,只觉双膝像是有针扎一般,微寒微痛。那宫女忙不迭跪地求饶,一旁早有宫人过来拉了她下去,又请长歌去一侧的营帐更衣。
这更衣二字甫一入耳,长歌的心口便是止不住一跳,似乎明白了什么,便扶着那宫人的手起身向一旁的营帐走去。在转身的瞬间,她留意到庞太师的目光,似乎是有些……懊恼。
那一瞬间,她又鬼使神差地去看燕君,却见他只是低头饮酒,眉目间一派倦怠无聊之色,全无刚才的严厉神情。
刚换过了干爽的衣衫,便见营帐外有人影一闪,长歌猝然出声:“谁?”
一个宫监在外面细声细气道:“您若是换好了衣衫,还请随奴才去一处地方,”略微停了停,他才说出了关键:“我家陛下有请。”
果然,这一幕更衣闹剧,是那位大周皇帝故意为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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