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追出数十里,不知换了几次马,因为备用的马匹不够,待到东方微微发白时,李长歌身侧只剩下了两名侍卫。
已经没有可再用于更换的马匹,座下骏马奔波半夜,无论她怎样抽打都不肯再走上一步。她极目远眺,看着远方那一抹烟尘越来越远,便毅然下马步行向前,侍卫劝阻不成,只好紧紧跟在后面。
天色逐渐转亮,其中一名侍卫无意间低头,却看到路上的尘土中有艳色花朵绽放。仔细看去才发现那并不是花,而是血……
“陛下!”他失声道,“您受伤了,还是回去吧……”
李长歌浑然未觉,仍挣扎着一步步向前走去。她冲出皇宫时,脚上只着罗袜,她在马背上颠簸时,双脚已然在马镫中磨出了血泡。如今她未着鞋子,只用双脚步行,那血泡自是早就破裂了,随着她行走的动作在路面上印下斑斑血迹。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扯动伤口,直直地痛到心里去,但是她不能停下。
身体已然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仿佛每走一步都在耗尽自己的生命,倘若就这样停下,哪怕只停一瞬间,她也绝对没有毅力再度上路。所以,不能停,不能停……好不容易唤回了他的记忆,好不容易能在一起了,她怎么能就这样放弃,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绝望有多深重,渴望就有多强烈。李长歌双目发直,像是根本看不见眼前的任何东西,她的双眼中只剩下了一个目标,那就是姬少重。哪怕是用这双受伤残破的脚,她也要一步步追上去!
“陛下!”身后的侍卫赶上来拦在路中间,跪下去连连叩首,“请您回去吧,您这样,也是无法追上去的!”
两名侍卫将她前方的路完全阻挡住,李长歌被迫收住脚步,干涩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却只叫出了他的名字:“姬少重……”所有压抑的情绪在瞬间都随着这个名字爆发出来,她握紧双拳再次大声叫了出来,“姬少重!姬少重!姬少重!”
这是她一念之差给予他的名字,却成了他最后坚守的身份……
“姬少重!姬少重!”她几乎声嘶力竭,喉咙深处像是有火在灼烧,所有的力量最后都退守到了声音里,她拼尽全力叫出他的名字,但是那个已经早就离开了的人,还能听到吗?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无论她怎样拼命呼喊,都无法得到任何回应。
当嗓音嘶哑得无法再完整地说出任何一个字的时候,她终于停了下来,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素白的裙裾如今已染上了血和泥土的污渍,看上去狼狈不堪,双脚更是已经痛得麻木了,像是根本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一样。
然而,李长歌还必须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
因为,那个人已经离开了,再也不会有人守在她身边,将她从任何一个狼狈的境地中拉出来,她所剩下的就只有自己而已。她必须重新站起来,等待他前来践约,在京城等着他回来。
他,一定会回来的……
她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冲去了脸颊上的尘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眼底已然干涸,再无半分软弱的痕迹。
“回宫。”她哑声说了这两个字,几乎没有人能听清楚。
转身的时候,她的脊背仍然保持着笔直的姿态,虽然衣着已然变得狼狈不堪,但那骨子的清傲姿态却无法被掩盖。
在那个人面前的时候,她是李长歌,是那个多年前因为莫名机遇重生世间的一抹残魂。因为遇到了那个人,她不再是复仇欲望驱使下的一柄利刃,而重新成为了一个有血肉有感情的人,除了报仇之外,也想要为自己的幸福而努力。
现在,那个人不在这里,她依然是唐国的女皇,并且将要坐到棋局前,与南宫昀一决胜负。只不过这一次,一切都没有妥协的余地,胜负即生死,他们两个人中,终究有一个人要回到那地狱中去。
翌日,再出现在朝堂上的李长歌,与之前判若两人。原本对这场战争不抱多少希望的朝臣,在看到了她之后,都不禁动摇了之前的看法。一连数日,她都不曾出过金殿,再也没有人说她不适合坐在皇位上。
随着南宫昀的叛出,朝中属于他那一派的官员,只有少数手握重权的跟他一同离开了。其余的大部分人,都是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被放弃了的。直到女皇开始清算南宫昀的党羽时,他们才惊觉自己已经成了弃子。
确然,南宫昀若在朝中弄权,自然需要他们的协助。但他现在已经叛出京城,那么,只有兵权对他来说才最为重要,这些朝中的文官,自然是不需要了的。
对于剩下的这些人,李长歌一反常态,用的竟是杀伐果断的手段,全然不顾朝中如今风雨飘摇的境况,一一革职定罪,一时之间朝堂上的臣子竟少了约半数,可见从前南宫昀培植党羽之多。
然而这样的大清洗,也带来了必然的后果,朝中几乎没有可用之臣。前方战报和各种奏章纷迭而至,在案前堆积起高高一叠,还未打开便已觉头疼。其实也不是没有可堪调遣的臣子,至少想找个人看看文书还是有的,只是如今朝中情形若此,李长歌根本想不出有什么人可堪信任。
一个秦川虽足以平定京城内外形势,但这也够他奔忙的了,根本无暇再顾及政务上的事。更何况,他隐居深山多年,虽在排兵布阵方面颇有造诣,但对于这些文书工夫却实有欠缺。
更何况现在李长歌需要的,是个有敏锐眼光的人,能判定事情的轻重缓急,然后再来一一处理,这样会比她一个人挑灯夜战要有效得多。
因睡眠太少,她坐在案前时仍无法集中精力,只觉那奏章上的字仿佛都活过来了一般在眼前乱跳,明明每个字都是认得的,却偏偏读不懂其中含义。
陆青见她脸色不好,便劝她且放下案头工作,出去散下心再回来。
实在是坐久了,腰背都觉得酸涩难捱,长歌便顺了她的意思,任由她扶着自己走出了大殿。
她站在玉阶顶端极目远眺,却看到远方有人急匆匆跑来,看样子又是来送战报的。而他的身后不远处,还有几个侍卫搀扶着一个好像是受了重伤的人。
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但李长歌心口还是不禁一跳,连呼吸仿佛都停滞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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