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了良久,我才舍得回去。
翌日,苏太医来的时候,我正抱着暖炉站在院中。地上的雪早已经划开,连着水渍都开始慢慢地收起。今日的阳光很好,照得人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我行至一处凭栏坐了,他在我身边站着,低语着:“药微臣已经送去。”
他不说宫倾月不好,想来定如芷楹郡主所说的那样。
“谢谢苏大人。”
“她要微臣和娘娘说,娘娘从此便不必管她了,皇上,会好好待昭仪娘娘。”
指尖微颤,抬眸瞧着面前之人。
宫倾月要他带给我的话……和那时候安歧阳告诉我的一样的话……
她不想我掺和这件事,不想连累我,这些,我都懂。
可是,她是我姐姐啊。
起了身,鼻子有些酸酸的,我笑笑道:“此事本宫心里有数,多谢苏大人帮本宫传话了。”转身,欲入内,听得身后的男子道:“有娘娘这样的姐妹,微臣相信您姐姐会高兴的。”
脚步停滞了下,我没有回身,只径直朝前而去。
汀雨泡了茶进来,开口道:“奴婢方才问了苏大人,他说明儿不必给娘娘请脉了。”
我不说话,两次见苏太医,我都只开了汀雨。我不会忘记,她是元承灏的人。
将茶杯小心地奉至我的面前,宫女又言:“娘娘,奴婢听闻昨儿夜里,我们回来之后,年嫔小主也没有在乾元宫过夜呢。”
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他昨日谁的宫里都没有去,是因为身子不适,又如何会叫年嫔留在乾元宫?
蓦地,又想起那些从他口中影射的三年前的零碎的事来,三年前他身上的伤。
抿了一口茶,有些烫,没有吐出来。从喉咙一直滑进腹中,灼热的感觉却让我更加清醒起来了。将茶杯搁下,起了身,汀雨似吃了一惊,急急地问:“娘娘想去哪里?”
她真是一惊一乍的,大约以为我又要上乾元宫去。
我不会去,没有想好办法之前,我大约都不会去了。
今日的温度稍稍回升了些许,没有穿裘貉,出去了,又在关雎宫站了会儿。元承灏既然说姐姐死上百次都不足以谢罪,可他又不杀她,交给皇后,是想看着皇后如何折磨她么?
那么,皇后也不会杀她吧?
正想着,瞧见皇后携了浅歌的手出来。
她笑着问:“你真瞧见了么?”
“奴婢可看得清清楚楚呢,皇上可戴着呢!”浅歌笑着点头。
皇后似乎更加高兴了,抬眸的时候,瞧见站在远处的我。她似乎是怔了下,继而朝我走来。
我忙迎上去。
“参见皇后娘娘。”
她身后跟着的几个太监和宫女,也一并跟过来。我一眼,便瞧见了那张让我牵挂的脸孔,动了唇,却见宫倾月微微摇头。
目光,顺着她的手臂往下,她似乎是有些刻意,将双手缩了缩。可我仍然瞧见了,那依旧红肿的双手。
皇后倒是没有注意到,她看起来很开心,只道:“不必多礼了,本宫才出来,可巧了,就瞧见妡昭仪。那便与本宫一道走吧,皇上可等着呢。”
她的话,说得我一头雾水。元承灏等着谁?
“昭仪娘娘还不跟上呢?”浅歌回头朝我道。
跟了上去,皇后的声音传来:“听闻妹妹病了几日,本宫近日忙,倒是没来得及过馨禾宫去看看你。”
我为何在关雎宫昏倒,她叶蔓宁不是最清楚么?
敛了神色,我开口道:“嫔妾不过小病,现在都好了,谢娘娘记挂。”
她笑一声,倒是不再说话。
我瞥过脸,终于瞧见姐姐了,除了手上的伤没有全好,其他倒是都还好,连日来悬起的心终是稍稍放下。御花园里,传来阵阵笑声。
绕过了面前的假山,便是内湖边上了,瞧见后面的空地上置了桌椅,元承灏独享其中,环抱着一群美艳的女子。好多的生面孔,想来便是这一次选秀新册封的嫔妃们。
那边不知正兴奋地说着什么,见元承灏高兴地大笑着。
皇后过去,众嫔妃忙起身行了礼。
元承灏抬眸瞧了一眼,只道:“皇后来了。”
皇后应了声,在他身边坐了。
我有些尴尬,他在这里和众嫔妃玩耍,本没有通知我的,可我却来了。看了一圈,姚妃倒是也不曾来。男子的目光略过我的脸庞,生出一抹探究,却又从我的身上移开,亲了亲怀中的女子,笑道:“那你们说,今儿朕去哪里好呢?”
众嫔妃忙凑上去,都笑着邀他过自己那里去。
他越发高兴了,大声道:“朕和你们玩个游戏,一会儿叫公公给朕蒙上眼睛,谁若是被朕抓到了,朕必罚。最后没有被抓到的那个,朕今儿就过她那边去,如何?”
他兴致真高,来这里玩这种三岁小孩的游戏。
我很是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偏那群莺莺燕燕“哗”的一声一哄而散。外围,早已经有宫人们围起了圈子,嫔妃们是不得出了这圈子的,否则,算违规。
皇后贤惠地起了身道:“臣妾就不玩这个了。”她是皇后,也跟着玩这种,岂不是降低了自个儿的身份?
菱香扶了贤妃起身,她瞧了皇后一眼,继而小声开口:“皇上,臣妾身子不便,还是在一旁瞧着你们玩。”
他体贴地点点头:“贤妃若是累了,可先回宫去。”
贤妃听话地应了声,却也是不走,只扶了菱香的手退至一旁站着。常公公忙打发人搬了把椅子过去,让贤妃坐。
她的目光却朝我看来,一面笑道:“妹妹不玩么?”
勉强笑笑,我开口:“嫔妾有些不舒服,还是在这里陪娘娘吧。”
皇后也走了过来,又见几个太监搬了两把椅子给我们。
元承灏也不理我们,有宫女上前取了帕子替他蒙上眼睛,他有些烦躁地推开她,叫着说她绑得太过生硬。那身着储色锦服的女子忙上前道:“臣妾来。”
蒙上了,他起了身上前。她们欢快地叫着,纷纷躲闪。
菱香去替贤妃倒茶,皇后的目光瞧过来,落在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上,轻笑着:“这个时候可得小心着,怀孩子容易生孩子难呢。”
贤妃的脸色微微一变,亦是笑着:“就不劳皇后娘娘挂心了,臣妾自会注意的。”
不知为何,皇后的话,让我想起那日偷听到的她和太皇太后的谈话。莫不是,她真的还打着贤妃腹中孩子的主意么?
太皇太后说,贤妃是她的妹妹呢。
不免回眸,瞧了一眼站在皇后身后的宫倾月,同样是姐妹,我与姐姐就不会如此。她也恰巧朝我看来,不觉微微一笑,久违的笑容,让我刹那间怔住了。
菱香端了茶水过来,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我只见她的身子往前一扑,恰巧将宫倾月推了出去。我吃了一惊,见皇后的脸色骤然一变!
回眸,见宫倾月已经一头撞入元承灏的怀中。
他笑个不止,大叫着:“让朕看看究竟是谁!”一手,扯下了蒙住眼睛的帕子,睁开眼的时候,那笑容就那么僵在脸上。
众嫔妃的脸色都变了。
皇后猛地站了起来,怒道:“来人,还不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奴婢给拉下去?”皇后动了怒,可,到底是皇上在此,身后的宫人们竟也只怔住,没有上前。
倒是贤妃不紧不慢地看看:“瞧娘娘急的,有什么要紧的,皇上可也没说各宫主子身边儿的宫女不能玩这游戏的。”她又转向元承灏,笑道,“皇上倒是说说,会怎么罚啊。”
他说要重罚被他抓到的人,因为是嫔妃,那重罚也不过就说说。可,如今却是一个宫女,还是他恨不得杀之的姐姐。
我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不过是叶家姐妹之间的斗争,却要赔上我的姐姐。
菱香已经从容地换了一杯茶过来,递至贤妃的手中。她若无其事地轻呷了一口,脸上的笑容不减。
元承灏回了神,垂眉看了眼依旧被他抱在怀中的宫倾月,浅笑着看看:“贤妃说的也有理,朕既然没说宫女不能玩,如今被朕抓住了,倒也罢了。你说,想朕如何罚你?”
宫倾月的脸色惨白惨白的,僵直在他的怀里,一动都不敢动。我想,我此刻的脸色亦是难看至极。皇后的脸色亦不好,她不玩,她的宫女倒是出去了,贤妃让她丢脸。
坐了下来,她倒是开了口:“这宫女上回是手犯了错,臣妾让人打了三十戒尺,这次既然是管不住自己的脚,依臣妾看,皇上就罚她的脚三十戒尺吧。”
心猛地一沉,皇上就算明知道这是贤妃算计的,她要罚的,也只能是姐姐。
后头的棠婕妤轻笑着:“才三十戒尺?会不会太少了点儿?”
倒是元承灏突然开口:“依朕看,这么个罚法无趣的很。”
“皇上有更好的想法?”郑贵嫔笑问道。
他松开了抱着宫倾月的手臂,低咳了声道:“今儿这么多人在呢,独罚她,不如众乐。朕看,就给你主子们跳曲《凌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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