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怕还不是她一人这般想。
我不由得想起那一日,他装病,硬是叫我上前,还恶狠狠地说,朕病了,朕的爱妃站得那么远成何体统。
呵,昨日,他倒是真病了,我却干脆连进都不进去。
我不说话,姚妃又道:“安府出了事,妹妹节哀吧。”
真相一天不水落石出,我一天都不会心安的。
二人才要下台阶,瞧见面前的女子扶着一侧的柱子不住地干呕着。她身侧的宫女急急问着她怎么了。
恰逢皇后出来,瞧见此,上前道:“还不请了太医来瞧瞧么?别是吃坏了东西。”她说着,扶着浅歌的手下去。
上前了,我这才看清楚是冯小仪。
“姐姐您说,她会不会有了?”我撇过脸问。
姚妃似是怔了下,随即笑道:“倘若真的,那可是宫里又一大喜事了。”
暗自冷笑一声,谁知道是不是喜事呢。
元承灏依旧照常上朝,安丞相到底是没有来。只听闻景王入宫来了,我不知那令牌的事究竟又算个什么结果。
下午,传出冯小仪怀了龙裔的消息来。我倒是没有多少惊讶,想来皇后定是要气白了脸了。还说她吃坏了东西呢。
圣旨下来了,元承灏晋封了她为婕妤,连跳四级,那都是因为她腹中的那块肉。想来等孩子出世,一宫主位的身份便是逃不了了。
至此,我才深切地体会到母凭子贵的真谛来。
隔日,安歧阳出殡。元承灏下旨,以侯爷之礼厚葬。
下朝之后,听闻芷楹郡主入宫来了。我吃惊不小,这个时候,她不去送他最后一面,怎会入宫来?
匆匆与阿蛮出了馨禾宫,果然在往乾元宫的路上见了芷楹郡主。不过两日不见,她憔悴了不少,褪了光艳的衣裳,如今的她,只一身素衣。
她原本定是要穿孝服的,只是宫里忌讳,不换下,禁卫军是不会放她进来的。哪怕,她是郡主。
“郡主。”隔得好远,我放声叫她。
寻枝回眸,与她说了几句,她停下脚步朝我行礼:“给昭仪娘娘请安。”
我忙扶她起来:“不必多礼,郡主今日……怎的入宫来了?”
她笑了笑:“替岐阳来谢恩的,待出宫去送他的时候,好告诉他。”
皱了眉,必然,是谢谢皇上下旨厚葬他。透过她的衣领,我已然可以瞧见她穿在里头的孝服,果然与我想的一样。忍不住便开口:“郡主,他去的时候,要丞相求皇上下诏说与你的婚约只是一场戏。”
她的眸中溢出痛来,嘴角勉强一动,摇头道:“此事,我求了丞相不要与皇上说起。”
“郡主……”她怎会不明白安歧阳的苦心?
“娘娘也不必劝,此事我心中有数。岐阳如此,是怕我过得不好。可是,没有他我才会不好,我做他的妻子,一万个愿意。不管他是生是死,我元芷楹都是他的妻子。”她看着我,一字一句说的坚定。
可她的话,却叫我无端地担心起来。看着她憔悴的脸色,细细掠过她的话,我紧张地开口:“他想你好好的……好好的活着。”
她终是笑起来,那眼角的晶莹就这么落下来,启唇道:“娘娘担心什么?芷楹,不会自尽。”
不会自尽……
悬起的心终是放了下来。
她又朝我施礼:“娘娘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先告退了,过了乾元宫去,我还赶着出宫去送岐阳。”
“郡主。”我叫住她,“替我和阿蛮一起送送他。”
她点了头。阿蛮忍不住小声道:“郡主,少爷身子弱,夜里,都要垫厚了被褥的。这个季节的垫褥得换了绒的,颜色要浅一些,少爷……不喜欢深色。”
芷楹郡主停住了步子,她不曾再回头,片刻,才开口:“放心,我都知道,他睡着,会很舒服。”
我知道,她肯定哭了,因为,我也哭了。
直直地站着,看着她与寻枝的身影越来越小。回身的时候,瞧见地上落了一方帕子。阿蛮上前捡了起来,脱口道:“少爷的帕子!”
安歧阳的,那必然是方才芷楹郡主不小心落下的。
阿蛮依旧小声说着:“真的是少爷的,奴婢不会认错。少爷的帕子,从来不锁边的,怕那些线头之类的,磨疼他的手。”话至最后,她的声音已经略带了哽咽。
我接了过来,握于手中。芷楹郡主随身带着,于她来说,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她说见了元承灏就出宫了,此刻我该给她送去的。
与阿蛮匆匆赶至乾元宫,恰巧远远地看见常公公带着寻枝从乾元宫离开,有些奇怪地皱了眉,上去问了守在外头的小太监。那小太监跪在地上,话说得毕恭毕敬:“回娘娘,常公公带了寻枝姑娘过内务府走一趟。”
做什么,他估计也不知道。
我点了头,只问:“郡主在里头么?”
小太监忙应声:“在,刚进去不久。”
让阿蛮帮我推开了门,只一人进去。元承灏的寝宫内,一个宫人都不曾见着。熏香的味道倒是浓郁起来,夹杂着龙涎香的味儿。
从内室,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我径直进去。隔着屏风,已然隐约可以看见两个身影。略快了步子,才要上前,只听得芷楹郡主道:“昨日,惊吓到皇上了。我王兄说皇上受了伤,楹儿,还以为是真的。”
隔着屏风,原本是要上前的,可,她的话叫我觉得奇怪起来。
元承灏的声音传下来:“有什么话,起来说。”他过来,亲扶了她起来。
芷楹郡主略笑着:“早知如此,当初倒不如让他做了太史令。逃不过一死也罢了,好歹我没拦着他什么,让他圆了想做的事。总也好过如今,让他抱憾离开。”
“安歧阳不会白死的。”男子的话语沉沉的,却是让我吃了一惊。元承灏,你会彻查么?真的会么?
芷楹郡主笑出声来:“岐阳当然不会白死,他死的很值。皇上,您说楹儿的话对么?”
他终是抬头凝视着面前的女子,沉默了片刻,才启唇:“今日,你原来不是来谢恩,而是要朕的一句话。”
“楹儿要皇上的话何用?楹儿,还是来谢谢皇上给予岐阳的一切。谢谢您当日的赐婚,楹儿,不后悔,从不后悔。”她略往前了一步,“岐阳,算不算救了皇上一命?”
他迟疑了下,终是启唇:“算。”
她又跪了:“那楹儿,替他求个情。”
这一次,他没有上前扶他,只短短的一个字:“说。”
她低了头,那一字一句却清晰无比:“无论宫家姐妹犯什么错,都请不要杀她们。”
握着帕子的手狠狠地收紧,安歧阳在乎的我们,芷楹郡主没有忘记。我甚至知道她心里一直在意我和安歧阳,可,此时此刻,她却依然愿意跪在元承灏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元承灏低嗤一声:“朕的免死金牌可不是这么容易得的。”
知道他不会答应,尤其,是姐姐的事情。他说过的,那时候的事情,他一点一滴都记着。
“皇上若不应,楹儿长跪不起。”
我几乎,要冲进去了。到底,是生生忍住。我若此刻冲进去,又算什么呢?
良久,才听他开口:“安歧阳救朕一命,是以,朕只答应一个。”
这句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我心里竟然生出无限的希望来。芷楹郡主那么聪明,她知道怎么选择的。
果然,她没有任何迟疑,淡声道:“宫倾月,请皇上记住了。”
紧绷了心弦,终是听得他“唔”了一声。不免笑了,笑着,又哭。安歧阳不在了,却还能保护姐姐一回。
芷楹郡主谢了恩。
“朕派人送你出去。”他弯腰去扶她。
她却不起身,笑道:“楹儿怕是出不去了。”
他皱了眉,听她又道:“皇上的轻功那么好,昨夜箭矢再多也伤不了您。岐阳一死,获益最多依旧是您。楹儿今日要的,不是一句话一个承诺……”她说着,一手扬起,我这才看清她手中的匕首。
只那一瞬,锋利的匕首已经刺入元承灏的胸口!
我惊得叫出声来,元承灏的目光朝我看来,只芷楹郡主没有回头,她松开了握住匕首的手,退了半步,直直地跪下,惨淡笑着:“皇上杀了他,楹儿却不能杀您。楹儿,不能做对不起天下苍生的事情,这一刀,告慰岐阳在天之灵。皇上,赐死我吧。”她说着,俯身下去。
原来,这才是芷楹郡主说不会自尽的意思!她是想要元承灏下令赐死她!她以为是元承灏杀了安歧阳,是以,她要选择和安歧阳一样的死法。
或者,也是一杯鸠酒。
男子退了半步,没有站稳,单膝跪地。
“皇上!”疾步上前扶住他,他侧脸瞧了我一眼,却是问:“你怎么来了?”
都什么时候了,他怎还说这个?
我想起来了,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帕子,看向芷楹郡主,颤声道:“郡主掉了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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