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韩征带人善后,这厢裴恭措牵起花缅转身上了楼上雅间。经历了这么一场杀戮,酒楼无需清场便只余他们两个客人。然而虽是无人打扰,却是两两相望相对无言。
最终还是裴恭措打破了沉默,他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所致的喑哑:“方才朕的确没有考虑后果便冲了进去,但朕细细想了想你说的话,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朕不怕江山旁落,只怕再也见不到你。”
花缅只觉心头突地一跳,又听他道:“朕真的很后怕,如果今日朕没有找到你,是不是就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花缅回忆了一番方才的惊险,心中也是一阵后怕,她很认真地道:“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裴恭措却一把将她扯入怀中,恶狠狠地道:“以后不许再逃开朕了,听到没有?”
“我是被裴奇骏绑架的。”花缅纠正道,眸光落在他的手臂上,她连忙挣开他的怀抱,将他的衣袖捋起,看到那不断往外渗血的狰狞伤口,不由蹙起了眉头,“疼不疼?”
裴恭措呼吸一窒,哑声道:“小伤,不疼。”
花缅从身上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些药粉在伤口上,轻轻吹了吹,又取出自己随身的帕子系在了远心端的手腕上。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有着说不出的小心与温柔,裴恭措心中有暖流缓缓涌过。良久,他艰难启唇道:“你这几个月是怎么过的?”
花缅道:“你既能找到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我是怎么过的?”
“朕只知你最近一个月的境况,之前三个月你在哪里?生活得可好?”
见裴恭措问得小心翼翼,对自己逍遥在外不但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眸中反倒还带了浓浓的怜惜之情,花缅玩心顿起,于是苦着脸道:“裴奇骏把我掳走后送给了一个赌鬼,那个赌鬼欠了一屁股债,于是就把我卖给了一个财主,财主非要让我做他傻儿子的娘子。新婚之夜,我不肯就范,便被他们绑了起来,好一顿毒打。后来她们把我关在猪圈里,让我每天和猪抢食吃。”
花缅说得悲戚,裴恭措最初听得眉头紧蹙,然而越往后听,那眉头越是舒展,直至最后,眼中竟爬满了笑意。
花缅说完一抬眸,不由被裴恭措的神情惊得一愣,她不解地道:“我过得如此凄惨,你竟还笑得出来?”
裴恭措强忍住笑意,关切地道:“那猪食味道如何?”
“这还用说吗,自然是难吃至极。”
“难吃那你为什么还和猪抢?”
花缅横了他一眼道:“因为他们不给我饭吃,我饿到极致不得不吃啊。”
裴恭措又道:“你吃了三个月的猪食?”
花缅一脸郁闷地道:“可不是吗。”
“那你是如何逃出去的?”
“他们看我宁愿吃猪食也不愿意嫁给那个傻子,感念我的坚贞便把我放了。”
“这么说来,他们也算做了一件好事,那朕是不是该去感谢感谢他们呢?”
花缅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他们有错在先,放我在后,功过相抵,既无需感谢,也不必追究。”
裴恭措叹了口气,深深地望住她,良久才道:“你不想跟朕说实话,是不是因为这几个月被裴奇骏拘禁着,做了他的禁脔?”
花缅一愣,却见他正神情黯然地看着自己,心下顿时了然。原来他竟是因为这个才对自己充满了怜悯之情,难道他真的不介意?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一阵涩然,既没有了玩笑的心情,也没有了回答他的欲望。
她的沉默让裴恭措心中一痛,没想到裴奇骏那日所言竟是真的,他竟真的动了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这一刻,他只想找个地方发泄出胸中的那股闷气。然而终究还是忍下了。他怕自己稍一走开,花缅便会再次消失在眼前。
之后谁也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用膳。直到见花缅吃饱喝足,裴恭措才鼓起勇气,语气中带了几许乞求的意味道:“跟我回宫可好?”
花缅擦了擦嘴,姿态闲雅地道:“我可以说不吗?”
“不可以!”裴恭措脱口而出道。
花缅笑了:“那你又何必多此一问?”
裴恭措紧紧盯住她,心中颇有几分紧张地道:“我们下午便起程,如何?”
没有过失而复得的人无法体会他的心情,这一刻一切都不重要,只有她才是最重要的。她宁愿在外面逍遥快活也不愿回宫,想来是对自己存了忌惮。他怕她逃离,于是强硬地为她做出决定。
然而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她什么也没说,只轻轻地点了点头。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却仿佛暗夜里的一盏灯,瞬间点亮了他暗藏的期冀。
他欢喜地将她抱入怀中,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激动地吻住她,贪婪地品尝着她那久违的芬芳,哪怕下一刻便会醉倒在她的甜美中。
说来也怪,这个吻就像一剂良药,瞬间驱散了他胸中几乎将他逼炸的那股闷气,焦躁的心情便像退去的潮水般转瞬归于平静。
花缅不知此刻是怎样一种心情,只觉除了木然便是茫然。她原本打算拒绝回宫拒绝和他亲热,可又颓丧地发现,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他既能千里迢迢放下所有事情追到这里,又如何肯放过自己?与其抗拒惹他不快,不如乖巧一些兴许还能得个恩赦。
而对于裴樱释,如今这样,没有告别,不说再见,一切又回到从前,似乎也很好。
当马车载着花缅渐渐远离江城,甚至风城,她的心竟似起了大雾般,只觉空渺而怅然。
端王府的书房内,裴樱释看完暗卫自江城发来的飞鸽传书,一拳捶向了面前的桌案。木屑飞散中,他眸中翻涌着阴鸷的暗流。那一刻,他说不清自己是恨还是悔,若早知会失去她,他说什么也不让她出去抛头露面,哪怕她怨他恼他,他也要将她栓在身边,成为自己的禁脔。而如今,一切都晚了。
颜洵迟疑了许久,直到感觉裴樱释的情绪渐渐平息,空气中厚重的压迫之感有了消弭的迹象,方才上前道:“王爷,你的事她会不会泄漏出去?”
裴樱释无力地摇了摇头:“她不会。”不知为何,他就是全然地相信她。
“王爷有什么打算?”
良久,他沉声道:“我们也该起程回京了,但在这之前,先要查清楚是什么人想杀衷儿。”
颜洵沉吟道:“杀手的尸体已经被皇上的人带走,想来这件事根本就无需王爷操心。”
“既然如此,那就盯紧点,我要尽快知道结果。”
“……是。”
“下去吧。”
“那个,”颜洵迟疑半晌,最终把心一横道,“有句话就算王爷您不爱听,属下也要说。如今缅贵妃已经回宫,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切不可为了一个女人而前功尽弃。”
裴樱释有些错愕地看向颜洵,这个一直站在自己身后为自己两肋插刀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清俊侍卫,第一次对自己说出如此逆耳之言,他起初的确不悦,可转瞬却有了几分欣慰,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放心,衷儿我要,天下我更不会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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