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顾三,此时已是成为御前侍卫当中一员,虽与后宫并无半分瓜葛,可对御前之事却是了若指掌。
是以当日夜幕笼垂之时,薛海娘便亲自往养心殿一趟,从前她身为待选为妃的秀女,不得私自与男子会面,是以凡是有意与顾三相商,便由明溪出面。而今她殿前落选,一朝贬斥为婢,虽无法光明正大与侍卫‘私相授受’,可私底下见个面叙下旧倒也无伤大雅,再则顾三已是安排妥当,轻易不会被人撞见。
待顾三将今儿‘并蒂牡丹’亭台所发生之事,事无巨细一一禀报之后,薛海娘才晓得事实的来龙去脉。
薛巧玲自幼习舞,功底非同一般,无需多想薛海娘也是知道,她那一曲《惊鸿舞》该是何等惊艳。今日的她效仿梁白柔以为贵妃贺寿的名义御前献上一曲《惊鸿舞》,其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毫不意外地也就入了南久禧的法眼。
世间男子皆是爱美,身为帝王的南久禧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难得的是,南久禧向来以大局为重,以南朝江山为重,这一点,曾是他枕边人的薛海娘自然早已洞悉。
他既是允诺为清惠王府送入美人,又岂会放过眼前这等机会,当下便将薛巧玲指为清惠王侍妾。
薛巧玲心比天高,若嫁入王府为妃倒也罢了 ,怎会甘心为人侍妾。且如今清惠王大势已去,南久禧又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薛巧玲自然不愿就此葬送一生。她当下急中生智,拔起发髻银簪便往自个儿天鹅般的玉颈划去,当即鲜血赤呼拉涌出,还未等众人恍过神来便已‘昏了过去’,‘昏迷’前还不忘情真意切地道,“纵君弃妾如敝履,妾心亦似磐石无转移……”
南久禧与清惠王皆是怜香惜玉之人,自是不愿见一代佳人香消玉损,清惠王求情请南久禧撤回旨意,莫要叫痴心之人无辜丧命。
南久禧本就痴迷薛巧玲曼妙舞姿,而今清惠王给了台阶,自是顺势而下,忙吩咐太医为其诊治,且送回养心殿安置,待宴会结束后,南久禧亲自前往探视,许是不忍见美人梨花带雨,又许是被薛巧玲的狐媚姿态引诱,当即便传下旨意册封薛巧玲为御女。
依照祖制,秀女晋封,最末等便是御女。而宫女晋封,最末等即是采女。
薛巧玲殿前落选,贬斥为宫女,依照祖制若是册封也该由采女当起,而今一下便越了二级,直接晋为御女,圣上怜惜之心可谓路人皆知。
见薛海娘苦恼蹙眉,顾三寻思着调侃道:“后宫佳丽三千,今儿是你得宠,明儿是她得宠,我在御前当值,对这些早已看透,也亏得小姐殿前落选,否则今儿被困于这囹圄之中的便该是小姐您了。”
薛海娘微怔,眼睑轻抬,扬唇苦笑,“我早已非尚书府嫡出小姐,你无须这般唤我,我听着倒是觉得怪不自在。”
顾三蓦地冷沉下来,敛眸微思,半晌才抬眸凝视着面前假意笑得闲适的人儿,低声道:“顾三头一回瞧见小姐便觉小姐天香国色,若非小姐您暗中施计,故意穿了蓝衣过去,岂会殿前遭讽,落得被贬为婢的下场。
我在御前当差,与诸位姑姑嬷嬷亦是打成一片,多日前我曾问过颜姑姑,据她所言……私下里她可曾是告知过你,皇上不喜蓝色……
小姐你既是不愿为妃,当日储秀宫第一轮筛选便该施计叫自己落选,出府后即是自由身,又何苦如今留在宫中任人差遣?况且当日你举荐我入宫,想来亦是为了在御前安插个眼线。
我琢磨了好些几日,我寻思着,小姐如此的做法,既是你想留在宫中却不又不想以嫔妃之名留下,只是我再三思量,也想不明白,小姐你此为何事!”
薛海娘既是当日举荐顾三入宫,便是瞧着他并非空有一身武艺之人,是以也早已料到他有朝一日会洞察一切,却不曾想这一日竟是如此之快。
她知道,以顾三聪慧,她今日哪怕是编造得再完美的谎言,他日亦会被他识破,与其如此,倒不如……
薛海娘放弃与他凝视,侧身瞅向身侧柳枝倾垂,枝繁叶茂,“也只有夏日才能瞧见这等清新的颜色,若论起来,当日你我初见时,那沧桑清颓的景象当真远远不如这嫩绿养眼。可顾三,你可曾还记着,那日你曾对我说过些什么?”
她蓦然正身直直望入对方眼中,正如初见时那般,望入的那浓稠得化不开的墨一般,入宫后的历练虽使得顾三处事稍显圆滑,可那印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却是未曾变更。
冬月廿一,雪花纷飞,寒风凛冽,秋水居中,那青衣少年向她立誓以命相护,不离不弃。
顾三眸光微闪,敛下眼睑,垂首躬身道:“今日是顾三逾矩,无论小姐作何决定,顾三定以命相护,不离不弃。”
有些人的认知便是这般奇妙,并无肝胆相照的过往,并无雪中送炭之恩情,并无一厢情愿的痴心,只是那日许下的一个承诺,就仅仅是一个一文不值的承诺,以命相护,便真真是不曾动过背弃之念。
这就是顾三。
薛海娘趁着夜色昏暗,避过巡视的守卫,依照着顾三原先为她设定的捷径,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重华殿。
殿内已是悉数熄灯,除了庭院与廊道用以照光的灯笼,可想而知如今时辰已晚。
薛海娘回到西厢匆匆洗浴后,并未歇息,而是披上外衫只身去了主殿,殿外此时只剩下昏昏欲睡的采熙,采熙一见是薛海娘,骤然醒神。
“薛姑娘。”采熙轻轻颔首,算是见礼。
薛海娘笑问道:“小主可曾起身?”
采熙轻摇着头,“我瞧着内室不曾亮过灯,且小主未曾唤我进去,我想着小主应该还未醒来。”
薛海娘轻轻颔首,留下一句‘我进去瞧瞧’后便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殿内果真如采熙说得那般昏暗,除了她临走前刻意点在外室的烛台尚且亮着,内室漆黑一片。
薛海娘寻思着梁白柔该是还未睡醒,不便打扰,便要转身离去。
“是海娘吗?”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缓缓响起,声音轻若浮丝,好似顷刻间便要随风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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