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北辰旭启程那一日,薛海娘亲自相送。
此去北朝,无威风凛凛、浩浩汤汤的军队护送,更无侍人高抬着轿辇侍奉。
青灯古寺前,秋风瑟瑟,红枫飘曳,除北辰兄妹二人、与北辰旭交情颇深的无方法师、薛海娘及其南叔珂外,再无多余之人相送。
青泥石板上,林焱与北辰旭牵着两匹瘦马信步走来,二人身后,列于首位的则是此番负责护送北辰旭回朝的达晖将军,达晖将军之后,则是二十余着劲装护甲的将士。
南叔珂着蔚青蜀锦祥云纹对襟长袍,端的是一副华贵雅致的做派,信步走至北辰旭身前,抬手轻抚着红黑相间的那匹马的鬓毛,清浅一笑,“此去经年,北辰珍重。”
北辰旭朝他拱手,“谢过叔珂多年来袒护之恩,他日若叔珂有难,本宫定倾力相助。”
林焱牵着鬓毛略带灰棕的马匹走来,他朝薛海娘咧嘴一笑,颇为神气地道:“丫头,会骑马吗?”也不等薛海娘答复,便接着道:“下回你来我北国,爷亲自教你。”
薛海娘扬了扬唇,潋滟妖冶的眸渗着点点笑意,“轮不到你亲自教,你口中的小丫头,可是马术一绝呢。”
南朝并不时兴女子擅马术,不比北朝,女子大多豪迈率直些,习武强身健体成了常事。南朝多山多水,女子亦是温婉柔情些,高门第的千金大多只习得琴棋书画、烹饪女红,少数将门世家才允女子习武、练马术。
而薛海娘,入宫前是尚书千金,乃文官之女,入宫后仅是御前侍奉女官,自是不该懂得如何骑马。
按理说,林焱揣测得亦是有几分理儿,可,他万万想不到,薛海娘上一世乃帝王之后,南久禧勤于习武、涉猎,身为其身后唯一的皇后,自是得迎合其喜好。因此,薛海娘上一世才求了武将教她马术、以及一些基本手脚功夫。
林焱剑眉一挑,似很是惊讶般,可须臾后便了然一笑,“日后若海娘来我林府,必为上宾。”
拱了拱手,行了个江湖儿女的礼节,林焱便牵着缰绳离去。
众人浩浩汤汤离去,转眼间便只剩下前来相送的南叔珂与薛海娘二人。
“南朝女儿极少会马术的,你父亲又是担得文职,倒是难得——”
南叔珂揶揄一笑,显然,是将方才薛海娘对林焱所言听了个全。
这话落入薛海娘耳中却是多了些许试探的意味,她微眯着眸,沉吟半晌才解释道:“只是幼时跟与父亲有往来的兵部侍郎学过些皮毛罢了。”
以薛海娘平日性情,原可置之不理,可南叔珂这一问着实是戳中她心底最隐秘一处,心头平添了几许心慌意乱,下意识便作出解释。
寒暄之余,二人已是不知觉回到寺内。薛海娘与南叔珂的居所相差甚远,自是半道上便分道扬镳。
禅房内,梁白柔仍是着中衣,披着貂绒大氅,坐在摇篮前,柔声安抚着那襁褓婴儿,乳母与清风正侍奉在侧。
梁白柔见是她风尘仆仆而来,未曾言语便挥手屏退清风与乳母。
待二人皆退下,梁白柔方轻佻黛眉,戏谑道:“你亲自相送,北辰殿下可曾予你将来之诺?”
虽早有准备,可真真是亲耳闻见,薛海娘仍是忍不住怔了怔。
她虽顾及着昔日与北辰皇子的情分,却也无需此时亲往相送,之所以如此,无非是昨儿梁白柔与她谈话时鼓舞她今日前去相送,且将彼此情义摊开。
如今乃多事之秋。
梁白柔诞下皇嗣后,与她之间所生的嫌隙方才有所缓和,她自是不可在此时告知对方昔日种种是她编造杜撰。
是以,方才有了今日薛海娘相送之景。
此时,她只得故作羞赧垂首,“将来之事自是将来再议。”
梁白柔见她如此。自是笑而不语。
“你我也在此叨扰许久,这两日你拾掇一番,再过些时日便回宫吧、”她说这话时,微垂着首,长而卷翘的乌色双睫微微下垂,掩住眸中不容外露的神色。
“好。”薛海娘自小皇子身侧屈膝跪坐,细细地打量着他渐趋与南久禧重叠的眉眼。
“这孩子倒是与皇上生得像。”薛海娘唇角微扬,却是道不清喜怒。
梁白柔并未注意到她神情,只淡淡扫了一眼便终将视线落至襁褓婴孩身上。“是,想来皇上定会十分欢喜。”
薛海娘看向梁白柔,神情是说不出的淡漠清冷。“此番回宫,德妃娘娘可有计策应对?”
她以‘德妃’称谓,就是提醒梁白柔,她现今已经站在了那如履薄冰,风口浪尖的高位。
她诞下皇子一事必然传得宫中人尽皆知。
想来,那些个心存嫉恨也好,有意使绊也好,已然将计策思虑周全,就等他们回宫。
梁白柔亦是面色一凛,“薛贤妃与你我积怨已深,若真要除去一劲敌,此人自是薛贤妃无疑。若真如此,会否叫旁人落得个‘渔翁得利’的好处也未可知。若是与薛贤妃联手除去萧贵妃,且不说此人颇得圣心,我等又着实不知皇上心意……”
萧贵妃毕竟不比毫无根基,仅凭着诞下皇嗣便立足宫中的薛巧玲。萧贵妃背后母家势力非比寻常,抛开这一点不说,若是皇帝无意贬责萧家,她即便是耗尽心血怕也难将萧贵妃彻底拉下马,届时,反倒会打草惊蛇,叫萧贵妃视作眼中钉。
薛海娘将眼下局面一一点出,“薛贤妃膝下尚有一子,且年幼,若她倒台,皇上极有可能将皇子过继萧贵妃膝下,如此一来反倒是为萧贵妃助力。到那时,梁姐姐便得终日仰人鼻息。”
梁白柔面如菜色,从前只瞧着身居妃位如何风光。便一心想着诞下皇嗣往上爬,可如今当真爬到自己想要的位置,却又终日惶恐敌人捅上一刀。
恐惧与不安将她包裹,仿佛无一丝让她喘息的缝隙。
“海娘你是如何想的?你素来通透,你定有法子是吧。”梁白柔攥着薛海娘纤弱泛凉的指尖,仿佛那稍稍一折便能折断的玉指成了最后撑着她的浮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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