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此间忆年
梦往往都是到了无路可逃时,人才会惊醒,而人,往往是在现实无处可躲时,才会选择向往梦境,千语徘徊在梦与现实之中无法自拔,她已分不清何为梦境何为现实。
穆长君找了城中最好的大夫为千语治病,已经半月有余,却还是不见效果,她身上受的那一箭虽然已经无大碍,可是潜伏在她体内的千日醉却一直找不到解药。
千日醉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毒,无色无味,连中毒者都不会察觉自己是什么时候中了毒,千日醉的毒一旦开始发作,中毒者便会在梦境中醉生梦死,无法回到现实,现实无法忘却的痛苦梦境中是不存在。
是夜,寒风打着窗台,屋中烛火摇曳,穆长君又准时般坐在案桌前,将书架上的医书又摆成了一堆,手上的笔拼命的记录着东西,旁边放了厚厚一叠草书,那是他失败了一次又一次的旧药方。
直到夜深人静,风也无声,窗外灯火渐熄,穆长君还坐在案桌前拼命的写着字,听着屋里均匀的呼吸声,他唇边浅笑泛起,揉捏着额头,闭上了血红的双眼,眯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翻动着手中的书本。
躲在门后的千语继续保持着均匀的呼吸声,渐渐的靠近穆长君,深怕惊扰了他,双脚几乎是贴着地板在摩擦,她紧紧的抱着怀中的披风,双眸一动不动的盯着穆长君的背影。
摒住呼吸,千语终于到了穆长君身后,轻轻的将手中的披风披在了他肩上,双手还未拿开就被他抓住了,他悠悠回头,腥红的双眼看着千语。
“休……休息了!”千语幽幽的开口说了句话,她脸红的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双眸。
“我不累,你先去休息!”穆长君浅浅一笑,拍了拍千语的手,他不知道,今夜这一觉,千语想起了太多事情,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和他的关系。
她已经从那些梦境和现实中抽出了两人的关系,怪不得当穆长风伤了她时,他会那么的愤怒,他那句挫骨扬灰投入了太多对她的感情。
她知道,他已经不欠自己,而自己却始终欠着他,她害怕那些被穆长风封印在梦里里的不堪往事,一旦全数记起,心里会承受不住而再次选择长眠于梦境之中。
“长君,你不用担心了,我知道,我一直生活在小时候的梦境里,其实我已经经历了许多事情,从楚国到南国,这条路我走过,所以,我想记起所有的事情,从今以后,你不必因我的痛苦而难过,我愿意承受那些痛苦,我只希望想起所有事情,不再沉浸在儿时的醉生梦死之中”
千语一口气说了好多话,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她靠在他肩上,他单薄的身体也让她感到心疼,她能想象到,那一日,要从穆长风的箭下将自己带走,长君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不是浴血奋战便是有利于穆长风的条件,否则他怎肯轻易放了他们?
“嗯,我知道!”纤细手指抚过千语的脸颊,长君揉捏着她的脸,如凝脂般的感觉,真好!
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她随六公主芙玉万里迢迢来到楚国,只是一个陪嫁丫鬟,谁也不知道她为何会戴着半边面具,只是隐约可见那半边面具之下是烧伤了的脸颊。
对于千语,他始终无法放手,哪怕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曾发过誓,穆长风给她营造的梦境,终有一日,他会千倍万倍的双手奉还于他。
荣治二十七年,春初冬未,从边境打了胜仗的欧阳凌风风光光的回荣安,此次的战绩再次奠定了欧阳氏在楚国的地位,而公孙羽廷也庆幸自己听了季云的劝告,将欧阳玉一行人放出来了,否则,还真不好给这位立了战功的欧阳将军解释。
至于欧阳家族为何对欧阳玉在宫中的处境只字未问,这一切,公孙羽廷比任何人都清楚,欧阳玉身受重伤那一夜,亲自送父亲欧阳墨出门,她恳求过欧阳墨,无论以后她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能举兵进宫,不得有叛举,而欧阳墨也应了她。
从那以后的时间,欧阳墨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身在边境的欧阳凌报平安,当然,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欧阳玉是个心思细腻的女人,她已经没有了少年时的狂妄不羁,如今的她多了几分理性,哪怕公孙羽廷要欧阳氏一族肝脑涂地,欧阳玉也不会以任何身份求情,欧阳氏历代的忠心绝不会到他们这一辈而覆上污点。
所以,她不去计较公孙羽廷的手段,也不去反抗了,生为公孙氏之人,何惧为公孙氏而亡?这是欧阳玉最清醒时告诉千语的话,同样也告诉过晏风。
只是,千语不甘心呐,她不愿意自己的命运被他人主宰,一直以来,她都希望身在南国的哥哥能平安活下去。
千语在季云身边受尽煎熬与折磨,从不敢在别人面前露出一点点破绽,时间一久,她的心思越发缜密,任何时候都可以做到的收放自如。
在公孙羽廷认定她已经处死了那一刻起,她就必须扮演好自己丫鬟的角色,能常常见到娘亲,已经是很满足了,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
千语后来才知道,原来当初那个叫青珑的少女已经利用佳人的身份混入了后宫,看来,季云在王宫布下的眼线还真是不少。
“你知道吗?长君,如果没有季云,我也许不会认识你!”
千语拉着长君胸膛前的衣裳,把记着上面的穗坠,脸上闪过一丝忧伤的痕迹,却又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他利用你半年之余,最后却在你已经没了利用价值之下向楚王出卖了你,季云的为人,我很清楚,他最初或许并不是选择你,或许他原本就有目标,只是,很不巧的,你比那个人更早的出现”
长君拥着千语,手中的书本没有停,目光也是在文字之间穿行,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已经不再冰冷了。
“是,他最初的目标是楚允,楚允被吴王以两国友谊的理由派去楚国多年,却一直没有任何作用,想必对他已是失望之极,而季云却正好对症下药,他心知吴王对楚允心存不满,再加几条罪也不是不可,何况……季云母子将楚允的母妃软禁了,他不答应恐怕都不行”
话中说起楚允,千语又是一声叹息,对于他的记忆很少,也不知道现在的他怎么样了。
“不许想别人,更不许为除我之外的男人叹息”穆长君有些吃味的在千语耳边轻声说到,看她的双眸似要掐出水般。
千语感觉腰上的双手紧了几分,穆长君在她的记忆中处于很亲密的人,仅此而已,两人是何时认识的,又是何时在一起的,却是很模糊。
“楚允他待我很好,自打他认识我那天起,就对我特别照顾,他与你不同,我的记忆中,他也只是存在年少时的岁月里,你该不会连这个也要……也要……”
“要什么?要我生气?”长君故意不解的问千语,眼神中透露着无辜,似乎在说“我本来是不会生气的,是你要我生气的呢!”
“你……你不生气?”千语心里有些失落,原本红红的脸颊变得有些不开心。
“我不生气,而是感到欣慰,千语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高兴还来不及,为何要生了?”长君轻轻的点了点千语的脑门,他这一举动,惹得千语又红了脸颊粗了脖子。
千语对这么亲昵的动作还是无法全心接受,毕竟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年少懵懂之间。
两人一夜再无话,窗外黑暗袭来,千语就这样靠在长君肩膀上睡着了,长君一直抱着她坐在案桌前,可是,桌上的书却没有再动过。
长君知道,当年在王宫时,穆长风和千语一样,都是被人压在底层的奴隶,千语在季云身边,而穆长风则是在慧妃身边,可想而知,那是怎样的一种生气,岂是一句艰苦便能一笔带过?
那是千语九岁的一个恶梦,一个让她至今都无法回想起来的恶梦,她无意从季云和青珑口中得知,慧妃要派人杀穆长风,当她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找到了穆长风,带着他离开了王宫,虽然身份没有暴露,慧妃手下的杀手却是一路紧追不舍。
逃出王宫的两人被杀手一路逼到一座破庙之中,破庙中无藏身之处,而外面又是重重包围的杀手,千语在破庙中找遍了,也没有找到有地道或是洞,唯一能出去的就只有被他们堵住的门。
千语和穆长风躲在破庙的佛像后面,经过一阵乱箭狂扫过后,透过窗子,能看到外面有许多火把,看来他们打算放火烧了破庙。
千语本以为自己和季云有了协议之后,穆长风就多一分安全,可是,她想错了,季云可以保证公孙羽廷不会再要穆长风的命,可没保证慧妃不会动手,她定是怕十年期限到后,晏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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