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城头上众人无所察觉时,两边山峰的灯火已经熄灭了不少,再不复刚刚点燃时的盛况。
自两边陡峭的岩壁上,飞坠而下的营雷与金大师,所看到的就是,群马向着韩冬跪下了场景。
万物有灵,所以万物有情!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这一刻,群马拜服的场地上,仿佛充溢着人世间所有“喜!怒!哀!乐!惊!恐!思!”的复杂情绪。
这些深邃到极点的情绪,好似正以韩冬为中心,汇聚在一起,又向四面八方呼啸而过。
感受到这股宛如实质的冲击之力,韩冬心神仿佛一跃而起,凌空而立。俯视于整个场地之上,事无巨细,纤毫毕现。
就连因马群突然之间整齐的跪下,而暴露出来一大队黑甲兵士,他们脸上露出有些茫然的神情,也历历在目。
有情皆孽,众生皆苦,或许上位者更应该包容并蓄。
时空不停轮转,经历过的事物在韩冬心中一一流过。许多往常并不明白的事情,这时却浮现在脑海之中。
……
营雷在城头站立片刻,好似稍微调整了一下有些不稳的气息,这才对着城下提声喝问道。
“顾飞!到了现在你还不认输吗?”
营雷声音洪亮,自城头上传送极远,在场地上滚滚而动。仿佛提醒所有人,此时血杀堡城头并非只有韩冬一位顶尖高手。
随着营雷话语声落下,天空已隐隐透出一丝亮白,仿佛预示着这长长的一夜就要过去。
可是城下只能听见秋风中的马群,间或传来无助的轻声哀鸣,却无人理睬营雷的话语,
那队依然站在场边的黑甲兵士,保持着警戒的姿势,与城头的距离却正好在箭矢攻击之外。
见无人理会,韩冬将目光投向黑甲兵士中位列其三之人,眼神之中透出一股清冷至极的意味。
这人好似也感受到了韩冬仿佛无视空间距离的眼神,缓缓走出队伍。此人好像极为自信,竟然走到了韩冬投掷的那支长矛之前,这才站定。
不等这人站稳,就听营雷开口说道:
“顾飞!你将这些战马折磨成这样,就不怕遭受天谴吗?”
独自站立的黑甲人,身形颇高,手握一支长枪,虽然一副头盔将此人脸部遮住。但神态气质依然显示出此人,也定是一位丰神俊朗的青年男子。
并且这人行走之中隐含凛人气息,以韩冬眼光,已知此人一身武功只怕已达练心之境。
难怪薛擒虎会将此人派到营雷身边,假以时日,确实能有资格与营雷分庭抗礼。
就听这营雷所称的顾飞,爽朗的笑道:
“营帅!沙场喋血,军中之人何谈什么天谴!若是说到天谴,营帅从军二十多载,不说因你而死的人命有多少。就是死于你亲手之下的,也应比这场中的马匹要多上不少吧!”
顾飞也是能言善辩之人,只一开口,所说之意,就已击中了场上许多人的心理。只是此人话语之中,却透露出一股对生命的轻忽之意。
铁骨箭等人本来对顾飞不择手段,将这群战马视如工具,也觉太过残忍。
此时听到顾飞这番话语之后,反而觉得,战场本就是杀伐之地。就是人之性命,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而已。何况这些本来就是一种工具的马匹。
况且争胜于战场之上,确实需要无所不用其极。若是对他人慈悲,也意示着是对自己的一种残忍。
场上之人的神情,一一反应在韩冬心间,突然一种莫名的愤慨涌上心头。
韩冬正要发声,却见营雷摆摆头,指了指场上不住悲鸣的战马说道:
“为将者需堂堂正正,剑走偏锋可以偶然为之,却无法长久。你利用这些战马,想要吸引守城之人的注意,本是无可厚非,却不该再用箭矢射杀这些无辜的战马!”
顾飞还要争辩,又听到营雷说道:
“若是换成是我,本帅只会派兵隐藏在马后,顺势攻城。这些马匹只会成为我攻城的盾牌,反而让对方有投鼠忌器之感!如此行事,既堂堂正正,又少造了杀孽!而你却做得太过,反而适得其反!”
此时已换成众人开始思考营雷语中之意了。就连那队黑甲兵士也微微有些骚动,想是他们也觉得营雷所说更有道理。
这时,却见顾飞猛然将手中长枪向地面插去。只不过这地面全是坚硬的岩石构成,并非泥土,长枪入地一尺,却再也插不进去了。
在这支长枪之后,就是韩冬掷入地面,只剩一尺的长矛。这时却正好被众人用来作为比较。
顾飞就在近处,全力施展之下,方才将精制的长枪插入了一尺。而韩冬自城头上,掷出一箭之地远近的粗制长矛,却能没入岩石地面足有五尺。
众人这一想来,对韩冬一掷之下的威力,更觉不可思议。
顾飞本是故意为之,想试试掷出长矛之人,到底是何种层次的高手。这一试之下,应是更觉心惊。不由问道:
“所谓沙场点兵,不须有妇孺之仁,这也是兵法开章之言。不过我等只是军人,还是莫学酸儒空谈不休。末将却有一事不明,不知方才一掷天惊,又使群马慑服的是哪一位大人?”
顾飞的问题,城头之上的众人倒是心知肚明。只有城下之人却并不清楚。不过众人都想听听韩冬的回答,立时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了韩冬。
韩冬微微一笑,只是在笑容之中,透露出一股清冽的寒气。就是站在城下,距离极远的顾飞,也觉得一阵心寒。
韩冬伸出戴着佛珠的左手,放下手中的长矛,轻轻一阵摇动。
“这支左手,在我记忆之中,只是在方才取走过九个人的性命而已。与大多数人的丰功伟绩相比,只怕不如远甚!”
站于城下的黑甲兵士,乃是顾飞亲卫。全是顾飞在军中精挑细选出来。可以说是非是精锐,不得入内。
只是这些人相距城头太远,对韩冬所言,虽然听得清清楚楚,觉得韩冬说话之声有些怪异。但并未发觉韩冬所用的方法。
顾飞眼力非凡,距离也较近,且心神全在韩冬身上。
此时一听韩冬所言,就已发觉其中之异。大惊之下,不由又向前跨了两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韩冬微微抬起右手,右手之中依然拿着那支粗糙的长矛。
“我这只右手却不太一样,在我记忆之中,死在这只手上的人命,最少是城下马群的数倍!”
韩冬所发之音,并不高亢,却清越悠扬,传送极远。
众人听到这仿佛携带凛冽杀气的声音,心中都是一颤。不由自主的将目光,全集中在了韩冬右手之上。都想看看,这只据称杀过数千人的手,是何等模样。
他们却并未注意到,韩冬所说这只手中的数千条人命,只是指在他记忆之中的数字。没有人想到,若是将韩冬记忆之外的人命算上,应是一个更加惊人的数字。
“你们方才所言,自然是各有各的道理。其实我以前也是如你想得一般!”
韩冬说到这里,用长矛指了指站在城下的顾飞。其中之意,正是指自己以前所想与顾飞有相同之处。
在韩冬长矛一指之时,顾飞感觉一股寒意袭来,不禁身形一缩,好似就要向后急退。只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强忍心中怯意,站定当场。
待韩冬随手收回长矛,顾飞这才身形又挺直了不少。
“确实,世人只会传颂胜利者的故事!甚至那些故事,本来就是由胜利者来书写!却又有谁知道,每一个胜利者所获得的胜利,都是由无数失败者的尸骨堆砌而成!”
韩冬话语之中,有种浓浓的叹息之意。
只是此时的顾飞,已被韩冬所表现出来的发声方式所吸引。站在城下,静静地听着,也不理会自己所问,还没有得到回答。
“战场上所有的事物,包括普通兵士。这些在将帅眼中,都只是一件工具而已。这是不争的事实!或许很少有人想过,这些作为‘工具’的内心想法!”
韩冬声音之中叹息之意更浓。其间蕴藏的强烈感染力,使得众人都有一种倾听下去的欲望。
特别是双方那些普通士兵,更是连自己的呼吸也收敛了许多。
“我曾无意中到过,一个只有十户人家的小山村。在那里,竟然碰到了我亲手杀死之人的父母!”
或许当时许大哥夫妇痛苦的神情,韩冬也一直无法忘却。他叙述到此处之时,略微停顿了一息。
“他们……实在非常痛苦!所以!我突然意识到,其实胜利者的喜悦,与这些普通人的感受毫无关连。那么该由谁来想想他们的感受呢?”
韩冬目光扫过全场,就是站在身边不远的营雷与金大师也没遗漏。
“其实我觉得,只要上位者,都能尊重每一个普通的生命,这就是已经想到了这些人的感受。因此!不管他人如何想,我愿意尊重生命!这也是我先前放过七杀的原因!”
城头及城下一阵沉默,就连顾飞身后的黑甲兵士,也有些轻微的骚动。顾飞回望一眼,这才回头哈哈一笑,说道:
“阁下说了半天,依然藏头露尾,再怎么说来,也不过是表里不一而已。若是阁下真是如此所想,那方才杀我十九名高手之事,又作何解释?”
韩冬清冷的目光,投向站在城下的顾飞,一道厚重的声音适时响起。
“尊重生命不等于放任,若是这条生命你自己也不尊重,那我帮你拿走又有何妨!”
顾飞又是一阵大笑:
“阁下说得天花乱坠,也是希望我能退兵。实言告知却也无妨,震原城已在我等手中。你们想固守此处待援的打算,只怕是难以达成了!”
顾飞说到此处,话锋一转:
“各位具是当世顶尖高手,或许无法擒杀。但我只需将此地围困数日,到时各位粮尽援绝,我之目的自会达成。无论如何,此刻的主动权还是掌握在我手中!”
营雷不由有些惊异,不知这顾飞所说是真是假。震原城有营重坐镇,只凭城守边师手上的鱼腩,怎么也不可能掌控局势,除非……
韩冬不理营雷脸上的错愕,越发清冷的目光,投射在好似极为得意的顾飞身上。
只是韩冬神情之中隐含嘲讽之意。或是因这道情绪太过强烈,就连顾飞身后的黑甲兵士,也觉察到了韩冬心中所想。
“在我面前,何谈掌控!”
顾飞也感到了韩冬的杀意,到现在,虽然还是不知此人是谁。但此人所行之事及其武功,却是令人感觉匪夷所思。
顾飞一惊之下,也不转身,就连插在身后的长枪也顾不得拔起。身形一弓,身体极速向后退去。
只是韩冬长矛在手,一直未曾放下,又在与此人交谈之时,引此人走近过两步,本就起意将此人格杀于当场,哪能容顾飞退走。
韩冬手腕瞬间幻化成淡淡的虚影,长矛只在手中一闪,就已不见踪影。再见到这支长矛时,已迎面插在了顾飞跃起的身体之上。
足有六尺的长矛,突破了顾飞黑色的胸甲,贯穿了整个身体,牢牢将其钉在了地面之上。
这深受薛擒虎重用,或许会统领魏国一军的未来名将。其死状却与身份为马贼的七杀老四一般无二,并不比对方高贵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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