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云蓝在宫中地位极其特殊,早年虽无王后之名,却有王后之实。而韩澈即位更是贵为太后,因此其所居住的云水宫,本就是比照王后的规制建造。
云水宫的规模在所有后宫建筑中,也仅仅次于君王的四海阁。不过宫内的陈设,却比注重舒缓大气的四海阁更加富丽堂皇。
云蓝虽然在此已生活了多年,但对于自己的寝宫,却总是会有看不够的想法,不过现在她却无心于此。
此刻丑时刚过,初春凌晨的一阵寒风自门外吹了进来,大殿之中的灯火一阵摇曳,颤动的火光中,韩澈的脸色更显得阴晴不定。
“事情最早是从薛擒虎口中传出,但现在已传遍了夏州各国,包括大蒙、西原、汗国也有传闻。传言说道,韩冬二十八年前,就出生在这云水宫之中……”
初闻此言,云蓝心中不由一颤。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突然与自己牵扯上关系,这令她感到一阵惊诧!
她入宫三十年,能在宫中屹立不倒,自是心灵通透无比,闻一知十之人,并非单只因为先王的宠爱所能达成。
韩澈所说之语,她自然能够明白其中之意。若是韩冬是在二十八年前的云水宫中出生,那么身份不言可喻,可是韩澈又是怎么回事。
毫无来由,在她心中突然生起一团无名之火。这种羞恼的情绪,已有多年未曾在她身上出现过。可是不知为何在她内心深处,却隐隐有着一种莫名的期待。
好似生命中对自己非常重要,被自己已经遗忘多年的事物,正在试图接近自己,这种感觉令她有一种颤栗般的惊喜与感动。莫名之间感到,这或许就是事实……
云蓝一双秀眉微微一蹙,不顾韩澈在旁,站起身来,有些烦闷的连走了两步。强迫自己抛开这样的情绪,直到心绪稍定,这才转头对韩澈问道:
“你心中所想又是如何?”
却见韩澈并没有听到自己所说,双眼注视着大殿地面上精美的地砖,沉默无语。云蓝心神一阵恍惚,思付片刻,柔声说道:
“哀家自嫁入王宫以来,就连老家和城玉也从来没有回去过。在你父王归天之后,哀家也曾想过随之而去,只是觉得薇儿还小,还不曾定下归宿,若是……哀家实在是放心不下!”
“哀家入宫已经有三十年了吧……”看到韩澈更显茫然的神情,云蓝悠悠长叹一声:
“难道这些人连哀家这样的未亡之人也不愿放过,竟然想用这种事情来诋毁我们母子,甚至以此中伤我们母子之情!”
韩澈起身伏头一拜:“母亲……孩儿起先也是不相信的……可是……可是,现在已是满城风雨,就连妹妹也相信了这件事情!”
云蓝摇摇头,柔声问道:“你相信吗?”可是她看到的却是韩澈无奈的神情。
不必再问,她也知道韩澈心中所想。云蓝觉得自己有种好似被人遗忘的孤独之感,脸上浮现出怅然之色:
“我明白了!所以你才将夏震调任禁军统领!又调劲威军大部进城!那么传闻之中,你的母亲就是月妃了?所以你在担心薇儿会对你不利?”
云蓝话语之中充满无力的苍白,养育了二十几年的孩儿,他自己也对自己的身份,都有所怀疑,何况世人?
“其实你想得太错,你们两兄妹之中,不要觉得我从小对薇儿更加宠溺,好似对她不太放心。其实她性格随我,任何事情,她心中自有把握!”
云蓝转身走了两步,神情之中,有种淡淡的疏离。
“我一直对你却不太放心!无论何事,薇儿她绝不会瞒我。有我在她面前,她任何事情也不会违逆!你却不同……”
“你总是喜欢将事情隐藏在心底。去年宁安之夜,若不是你妹妹将事情先行告知于我,我让秋姨有所准备,你哪会如此容易掌控宫中局势!”
提及往事,韩澈眼眶更增一份赤红。当时大王子在禁军之中,有其内应,若非秋霜率领一帮侍卫,守住内宫,韩澈即位只怕还会有些波澜!
“母后!孩儿从心底深处也觉得能够成为母后的儿子,这一生实在太过幸运!可是……可是……如果孩儿确实不是母后的亲生之子又该如何?”
云蓝心中一阵巨颤,强忍着想要落泪之感。并未转身,回头悠悠一叹!
“那又如何……”
到了此时,韩澈依然如此继续追问,云蓝怎么会还不明白。二十八年前,自己所产之子,定然是被月妃调包换走。强烈的酸涩之感,如洪水泛滥,涌上心头。这一刻,到了嘴边,却化作极度的感伤:
“你这痴儿!哀家自嫁入王宫之后,就已明白万事当以整个国家为念的道理!朝政平稳,百姓安居乐业,才是身为大魏韩氏子孙的根本!其他之事皆可放在一边!”
云蓝话语之中,充满了浓浓的寂寥,背对韩澈的面颊上,已是泪流满面。
“这些年来,我经常会梦到和玉城内的那间医馆,梦到我的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我记得大堂上,还有两盆我当年亲手种下的兰花……”
在她梦里,仿佛还有一道让自己感到无比陌生,却又极为熟悉的声音,在呼唤自己。这道声音令她心中,有一种无比的欣悦满足与温馨,却总是找不到声音的来处。
往事如烟,怎么也无法回头。朦胧中,云蓝有种想要叩拜天地的渴望,尘世纷争无比艰辛,茫茫人海之中,他终归还是能够找到自己……
“父亲和母亲的身体,一直不是太好,若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有那方玉佩在……也不会……哎!”
“你父王若不是因为我……在绿柳林也不会……就是薇儿……薇儿,或许我才是不详之人!”
一阵寒风吹来,云蓝觉得有一股彻骨的凉意。收拢自己极为杂乱的心绪,借轻抚发丝之际,擦拭干脸上的泪滴,转过身来,沉静的说道:
“你已是魏国之主,这一点毋庸置疑!此事之后,哀家想回和玉看看……总要陪陪早已去世多年的父母……或许在我百年之后,还会再回宁安……”
“母后……”韩澈话声刚出,已被云蓝挥手止住。
“你可去传信韩……薇儿,告诉她,若是还想见到我这个母亲,就不要再有其他任何想法!”
一听此言,韩澈缓缓低头,已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
“就这样吧!澈儿……陛下你也不用再待在我这云水宫中了……”
云蓝依然柔和婉转,却有一种决然之意隐隐传出。“澈儿”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叫这个名字!随着这声称呼的转换,二十八年的母子情分随风飘散……
“自此以后,这里再不会有云水宫……”
云蓝突然之间有种大彻大悟之感。或许这一切也只是大梦一场,等到梦醒时分,自己应该还是在那座明亮洁净的医馆之中!
不管事实真相如何,自己与韩澈二十八年的母子之情不会有假。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成全他,这正是基于自己为人之母的天性使然。
何况这魏国是“他”留下的基业,三十年前在和玉城与“他”初见,三十年来繁花似锦!三十年间与天抗争,现在也应该落幕……
是需要离开了!
或许这就是韩澈想要的结果。自己在殿门之外时,他特意让自己听见,就是想要这样一个结果。对自己而言,或许这也是一种解脱!
只是二十八年前的那个孩子……是与不是,对自己都不重要!
既然出生之时,自己就已带给他一次劫难,作为母亲没能看到他长大,虽然是一种遗憾,但若能使他就此平平安安,那么自己只需远远的看着他,也就够了!
“那个孩子既然……你就不要再伤害他了!一切有我!”
韩澈心神一颤,母亲却不知,能伤害到您那位儿子的,天下间恐怕也只有聊聊数人。这数人之中绝对有母亲大人的存在,但就算自己乃是掌控一国的君王,也不在此例!
……
云蓝缓缓转身,寒风吹过,素白的宫装一阵飞舞,自那天绿柳林之变后,她就再没有穿过华美的服饰了。
这时远远传来一道道急促的喝问之声,却无警报发出,显然来人并无敌意。少时殿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
一条身穿甲胄的大汉,在两名内侍的带领下已走了进来,正是刚刚担任禁军统领的夏震。
夏震一见殿中的情形,立时一愣,左右看了一眼这才伏身拜倒:
“末将夏震有紧急军情禀告陛下!”
云蓝对其淡淡一笑,正要迈步出门,韩澈急声说道:
“难道母后已经这般不待见到孩儿了吗?”
韩澈话语之中,带着一片孺慕之意,云蓝闻声身影一颤,心中暗叹,总之今日过后,若是再想见面,只怕也难!
“陛下应已军国大事为重,这才对得起魏国上下百姓,也不负先王嘱托!夏震将军既然有紧急军情,陛下还是先处理国事之后,再论其他!”
韩澈面色一正,对欲言又止的夏震肃然说道:“夏将军请你讲来,趁母后在此,也可为我参详一番!”
“这……”
一见此状,云蓝明白夏震应是有些顾虑,又要迈步。却听韩澈目光一凝,对夏震厉声喝道:
“还不讲来!”
夏震再不犹豫,伏身再拜恭声说道:
“启禀陛下!韩冬已至宁安,并在北门处立下黑刀,但有一兵一卒想要从此门经过,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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