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楚兰轩的死,蔷薇不厚道地幸灾乐祸,听闻还有一个美貌的女子跟楚兰轩死在一处,她也没有在意,反正他那样的人,出游时没女人相伴才叫人诧异了。
主人的悲伤并未影响到这些最底层的小丫鬟们,反正不管换了谁当楚家的继承人,只要楚家还在,她们总是一样的做活。忙着丧事之余,也要找点谈资来消遣。许是以为这僻静的水阁没人,说起话来肆无忌惮。
“哎,哎,你听说了么?那个跟大少爷死在一起的女子是咱们家的表小姐,也是大少爷之前的未婚妻。”
“你听谁说的?”
“门房的马管事啊,他是府里几十年的老人了,什么事情他不知道的?”
“胡说,马管事他再精明不过了,怎么会传这样的话?定是他家个大嘴巴婆娘说的。”
“不管是谁说的,这消息千真万确就是了。府里好几个有资历的妈妈都说那个人是表小姐。”
“嘘……小声点,被人听到了,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知道啦,知道啦。”
“砰”蔷薇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那两个小丫鬟惊呼一声,只看到一个人影冲了出去。
为什么?老天爷为什么要跟她开这样的玩笑?她刚刚才得知娘亲还活着,她刚刚决定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都要去找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残忍么?
她惨白着小脸,伸出颤抖的手,使劲拍着自己的脸颊,声音里却带了哭音:“冷静,冷静,蔷薇,你要冷静。”
“冷静,冷静。”她喃喃自语着,试图说服自己:“不,不会的,不会是娘亲。洛心大费周折才扣住娘亲,她不可能这么做,她不会……不会是娘亲,不会是……”越是这么想,她越是慌乱,万一,万一她猜错了呢?
这样的慌乱无措中,她能想到的惟有那个人。
“楚兰若,楚兰若。”她直直冲向他的书房,推开门,却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望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楚兰若停下手中的笔,扫了她一眼,继续低头写字,仍是那般悠闲而又事不关己的口气:“定力太差了。”
尽管他一如既往地嘲讽着她的不合格,蔷薇奇异般地安静了下来,她松了口气,只觉得双腿一软,跌坐在门槛上,此时才发现,冷汗已经浸湿了衣裳。
“是洛心杀了他们?”蔷薇缓缓开口,微微上扬的声音有些变调,那是劫后余生后的战栗。
“何以见得?”
“为了嫁祸给楚正义。当年楚正义就是因为我娘发现了他的秘密才要杀人灭口,现在发现楚兰轩跟我娘死在一处,楚正义就有最大的嫌疑。”
楚兰若手下的笔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为什么?”
“因为大夫人和郡主。楚正义是假冒的,作为枕边人的大夫人不可能不知道,她一直引而不发,肯定是有所忌惮。现在楚正义杀了她的大儿子,一只老虎受伤了,肯定会失去理智。再加上郡主,她知道了是楚正义对她下毒致使她不能生育,如今楚正义又杀了她丈夫,以她的个性,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她身后的王府,力量不可小觑。如此一来,洛心就可以渔翁得利了。”
蔷薇渐渐冷静了下来,扶着门框站起。楚兰若的书房空荡荡的,除了多宝架上跟他本人一样招摇的器物外,竟是半本书都没有的。书桌上却堆了不少卷宗,原来他这个大少爷偶尔也是会做点事情的。她毫无自觉地踮起脚尖往桌上看了看,发现都是用火漆封口的,无趣地皱皱鼻子。什么嘛,神神秘秘的。
“那个楚正义能冒充楚家的家主那么多年,背后必然有强大的助力吧?”她没话找话,接下来的要求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楚兰若放下笔,靠在椅背上,如同一只懒洋洋的猫:“他不过是个傀儡。”
“那个人是谁呢?”她继续心不在焉。
楚兰若笑了:“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呀,被看穿了,蔷薇咬了咬唇:“楚兰若,我要正式向你辞行。”他要是敢不放她走,她一定……她能怎么做呢?本来她可以等羽翼再丰满一些,可是现在时间来不及了,她现在就要去找娘亲,她再也不想再这样担惊受怕。
“临时起意?”她的那点小心眼他可一直都一清二楚,先前怕楚正义对她不利,还巴巴地央求他的保护,现在猜到楚正义会自顾不暇,她自然要趁机离开。
“嗯……”蔷薇低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清亮的双眸,“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楚兰若的“照顾”可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一不小心就会连小命都丢掉。尽管是那样不情愿的口气,唯有她知道,这次她是真心的,没有半分敷衍。至少,这么多年来,他毫无保留地教她所学,至少,她对他是有依赖的。
“没良心的小东西,至少该表现得依依不舍点吧?”
“好吧……楚兰若,我好舍不得,好舍不得,好舍不得你哦,拜托你,快点让我走吧。”她故意把“舍不得”几字说得抑扬顿挫,宛如唱腔。
“太沉不住气不是一件好事。”楚兰若乐得见她耍宝。
蔷薇吐吐舌头俏皮道:“啊,对不住,一想到马上就能跳出火坑,情难自禁。”
“我这里是火坑?”凤目中闪过一抹幽芒。
蔷薇向来跟他抬杠惯了:“在你面前我从不说谎,因为说谎言总会被揭穿,我何必多此一举。就这样,我走了。”
末了还不忘皱皱鼻子加上一句:“希望后会无期。”
能这样潇洒地离开,未尝不好,可惜天不从人愿。
刚刚走出不远,就撞上一个慌慌张张跑进来的小丫环。蔷薇被撞得龇牙咧嘴:“你急什么?”
那小丫头一见是蔷薇,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花夫人她突然得了急病,人事不省,恐怕……总之你先去看看吧!”
“什么?”花娘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一会功夫就生病了,“我去看看,你快去陆春堂找陆大夫来。”
“可是楚家的大夫向来是守仁堂……”
“叫你去就去,多什么话!”蔷薇冲到房间,一把撩开纱帐,只见花娘紧紧咬着牙关,身体不停地抽搐着,牙齿因为巨大的痛苦咬得发出“咯咯咯”声,几个小丫头只是吓得在一边掉眼泪。
“快拿块毛巾来。”死命掰开花娘的嘴巴,往嘴里塞了毛巾,以防她咬断舌头。蔷薇正按住她的手腕把脉,却见黑色的血从花娘的鼻孔缓缓流出。蔷薇大惊,这显然是中毒了,中了什么毒,她却看不出来。
“去请三少爷过来。”这时候也只能让楚兰若自己出马了。
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花娘今日的饮食,花娘平日里多用银器,又怎么会中毒?
楚兰若被人小丫头拉进来,四处看了看,揭开了熏香的盖子:“大理菊,天星草,安息香,柳叶,加上花娘这最喜欢喝的月季花茶,无毒之毒。”
是了,怪不得都找不到下毒的地方,下毒的人只是在熏香里加了点柳叶,在房中多摆一盆天星草罢了。
蔷薇欣喜地望向楚兰若道:“你知道是什么毒,一定有办法解是不是?”
楚兰若扫了她一眼,靡丽的眼眸幽深如暗川:“你们都下去。”
小丫环们都退了出去,掩上门。蔷薇拉着他的衣袖:“你倒是说话呀,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救花娘。”
楚兰若轻轻抽出手:“现在还不知错吗?”
蔷薇不解,楚兰若撩起她散落的发丝,轻柔气息落在她耳畔:“连重要的东西都护不住,你还有什么价值?”
蔷薇如遭雷击,是了,楚兰若并不打算带花娘过来,是她为了躲避楚兰若的责罚拉了她过来。这样的浑水本不该花娘来趟,她明知道此行凶险还拉了花娘进来,花娘是她害的。可是楚兰若,你不是应该护着她的吗?你若是想,又怎么会护不住?
是她,是她的一时任性害了最疼爱她的人。
“对不起。” 蔷薇直直地跪下,抬头看着楚兰若的眼睛,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其事:“我知错了,我不该轻信任何人,不该存有半分的侥幸,我不该以为有你在便可以无后顾之忧。请你教我……”
楚兰若确实一直都在教她,她离开前的最后一课,他便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谁都不可以相信,谁都不能依赖,连他也是不能的。他把她心底的珍重和感激扫得干干净净。
他和她,终究是不同世界的人。
心里的一角不知怎么空了,她只是跪着,以那样谦卑的姿态,定定地看着他的脸:“请你教我。不管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请你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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