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考校棋艺的规则又是不同,先由考官由易及难出三道残局,破第一局者为及格,破第二局者为及上,破第三局为良。
连过三局之人由抽签决定两两对弈,胜出者为良上,以此类推,最后剩下的几人即为优。
一位胖乎乎的考官和气生财地笑道:“三局之后碰到的对手就有强有弱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祝大家好运啦!”
于是,过了前面三关的三十五名考生都暗自祈祷,碰到的对手是猪。
明鸾见到归晚也晋级了,多少有些诧异,这家伙,哪次棋艺课不是躲懒?不会是运气那么好,刚好碰上的三道题她都看到过吧?
抽签结束,好巧不巧,归晚轮空。依照惯例,轮空的考生应再抽一回签,从候在一旁的十名五品棋士中抽出一人,由棋士对他进行考核。
众考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顺带对归晚表示了下同情。好歹他们接下去还能碰碰运气,但五品棋士的实力却是实打实的,没有任何侥幸可言。
考吏正捧着签筒准备叫归晚抽签,右相大人却摆摆手示意:“不必了,叫她直接进入下一轮就是。”
考生们还未反应过来,考官们就已连连咳嗽,右相大人果然是端方君子啊,连作弊都这般光明正大。
一位考官斟酌了良久,方才上前轻声道:“右相大人,这于理不合,其实还是有别的办法的……”暗中偏袒就是了,何必做得这般嚣张?
林千夜勾了勾唇,似笑非笑:“我看中的人,有那么差劲吗?”
那考官闹了个大脸红。他清了清嗓子,努力作出一副公正不阿的形容,大声宣布:“轮空之人直接进入下一轮。”说罢,悄悄抬起一只眼睛看考生们的反应。
果然,话音刚落,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清远的学生没说什么,他们可以窝里斗,但决不叫人看了笑话去。其他考生就没有这么好脾气了,毕竟这大比是总分制,就算是一分一毫也可能影响最终的名次。
一位年纪约三十七八的考生最先站了出来:“考官大人,如此做法,是否有失公允?学生听闻,她是书院里有名的差生,这般不学无术之人,怎能直接晋入良上一级?”
林千夜依旧很悠闲:“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吴道华,恳请主考大人莫要破坏了大比之公平。”
“你说公平?”林千夜略略坐直了身子,“既然你跟我说公平,你若晋级,也不用抽签了,就跟她对上一局,她若败了,本相降她的成绩为良。”自然,归晚若是胜出直接升格为优,他当无话可说。
吴道华点了点头,复又道:“学生不敢保证一定会赢,之后不管是谁跟她对弈,学生恳请主考大人都依方才的约定行事。”
他有把握赢。但他必须给考官和在场的考生留下一个刚正不阿的印象。他是寒门出身,身后无所依仗,他所能争取的,就是一个“名”字。谁说寒门就没有名士的?
明鸾冷笑一声:“这就是你所说的公允?你怎知归晚凭实力不能得到良上的成绩?此局胜出之人,棋艺自是我们中拔尖了的,归晚与之对弈,若不慎落败,便降级为良,岂不吃亏?”关键时刻,她还是向着自己人的。
吴道华一脸肃然,朝主考席上拱了拱手:“此是右相大人亲口应允,方才我不过是依此类推罢了。何错之有?”
“方才右相大人是为了平息你的不满,才给你几分面子。”明鸾倒是什么都敢说,反正她又不博什么前程,不过是赚个才女的名头光耀门楣罢了。
“此番考试并非我一人之事,主考大人要安抚的,也非我一人。”
哦,倒是个聪明人,很懂得拿根鸡毛当令箭。
明鸾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转头看向正主,发现她竟然老神在在,一脸兴味地瞧热闹,顿时把火气都发在了她身上:“归晚,你死人啊?你怎么说?”
归晚悠悠然站起来,那把香木扇敲了敲手腕:“诚然,这场考试事关所有考生,右相大人说什么,不容你我置喙。只是方才,吴师兄说 ‘不学无术’?今日来考场前,我特特沐浴更衣,请求我沐家先祖佑我一佑。”
说到这里,她摸了摸鼻子,似是不好意思:“诚然我本就是不学无术的,吴师兄却当着我家祖宗的面数落,你知道的,老人家面子薄,只怕这时候就骂我是不肖子孙了。”
已经有人低头偷笑了,吴道华拿右相大人的一句话大做文章,她便拿她沐家的祖宗当挡箭牌。沐家素来诗礼传家,也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了这么个古灵精怪的无赖。
只听得归晚继续客客气气地道:“吴师兄知道的,这朝廷大比起源于名士雅集,你我虽算不得名士,却也可效仿一下先贤。我在此谨向吴师兄讨教棋艺,我胜了,请吴师兄退出此次大比。若我输了,亦然,并以沐家嫡女身份向你斟茶认输!”
这话掷地有声!归晚的身份是贵族,自比寒士出身的吴道华要来得尊贵。吴道华若退出这次大比,自是前程尽毁,但是归晚若输了,还以贵女身份斟茶认错,便使家族蒙羞,唯一的下场就是被逐出门楣。
这是一场豪赌!这样的赌约,在古时的雅集并不少见,一些名人小传中也有人每每提及,大家并不陌生。这是以家族的荣耀为赌,任何人都不得插手干涉的,古时以贵族为尊,依照古时成例,即便现在是朝廷大比,也必须让步!
吴道华要名,她也要,她需要一个空有才华,却纨绔无赖的世家子名头。
吴道华已经三十有八了,二十多年的寒窗苦读,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前两场的成绩并不算特别好,一个良上,一个及,这次大比,他不一定能赚到一个好前程。若是,有一个机会摆在眼前,若是他现在赢了沐归晚。若他能使一名贵女从高高在上的云之端跌下,他将扬名立万!
沐归晚前几日名声大噪,对这个靠作艳情诗一举成名的贵女他是不以为然的。他还曾听闻她在清远的事迹,对她更是不屑。这样的人,能有几斤几两?
前面三道残局题,沐归晚能解出,不虞是有人泄了题。若她真有那样的实力,为何要叫她轮空,又直接晋级?这些贵族们的花花肠子,他还能不清楚?她本身的棋力,大概很是不堪。即便前面三道题真是她自己解的,他也稳操胜券,因为没有人知道,他已经是三品棋士了。整个出云国,能有多少个三品棋士?
这是他一举成名的好机会。他要抓住它,他一定要抓住它!
他掩住眼中的狂热,彬彬有礼地微笑:“好,我应战。”
一位考官跟沐家有几分交情,他还来不及阻止,那边就已立下了赌约,只能跌足长叹:“胡闹,太胡闹了!这吴道华,之前就参加过几次大比,他的棋艺,次次都是优啊。”
香木扇敲了敲棋坪:“为公平起见,我们猜枚吧!”
谨慎是吴道华素来的性格,在未真正得到胜利之前,他不敢托大,点头应允。他随手抓起一把白子,伸手示意,归晚抓了两颗黑子,吴道华抓的白子正是六颗,双数,归晚猜对了,便执黑子,先行。
归晚“刷”地展开手中的香木扇,扇了扇:“如此,我让吴师兄三子半。”
执黑之人,占了先手,平日里人们下棋,并不十分计较这些,但在比试之时,自是要计较清楚。她一点便宜都不想占别人的!这分傲骨,倒叫吴道华高看了她一眼。
那考官直跳脚,哎呦,我的小祖奶奶,有便宜你就占吧,现在玩骄傲,有你哭的时候!
归晚的起手便落在了天元,此子一落,众人一片诧异,这家伙,到底会不会下棋啊?就是初学者也知道金边银角草肚皮啊,自古以来,从未有人下棋是第一手天元的。因为,天元是整个棋盘上的唯一的不对称点,第一手下在那里,乃是对神明的不敬,谁敢那么嚣张啊?
更何况,第一手天元,意味着完全放弃了先手的优势。她事先还让出了三子半……就是说一开局,她就至少先丢掉了三子半。
吾道华不为所动,棋子星位,然后,大家下巴掉了,归晚那个无耻的家伙,竟然下模仿棋!
明鸾恨不得上去抓着她死劲摇:“你个不学无术的草包,你能再没出息一点嘛?竟然给老娘下模仿棋?”何况,没开局就贴出去了三子半,现在你下模仿棋有屁用啊?你个笨猪!
但是,即便如此,这无赖的模仿棋,也足以给对手造成压力。吴道华想要赢得漂亮,就不能靠那三子半的优势。他必须想办法摆脱她的模仿!
一连十余手之后,吾道华终于着了慌,落错了一子,归晚轻轻敲了敲棋盘,果断放弃模仿,轻松将战局引向中腹,步步都引着对方攻击天元。在场的都不是门外汉,这种下法非常冒险,中盘的算计容不得半分闪失,但更多的人是兴奋!原来,棋还可以这般下的!
棋差一招,满盘皆输,大抵说的就是吴道华。归晚的中盘毫无差错,反观之,他顾此失彼,捉襟见肘,到最后,控制住整个棋盘的人竟然是她!
看着她一举吞掉了整条大白龙,吴道华一脸颓然,她不多不少赢了七子,除了先前的三子半,就是说最终她赢了三子半。
“我输了。”既然输了,就要输得有风度。
“吴师兄,承让。”归晚摇着香木扇,十足的纨绔模样。
果然,林右相看中的人,又怎么会差呢?
(其实……第一手天元的下法,多见于业余选手,真正高手对决,估计会死得挺难看的,某兰是米见过以天元胜出的名局,汗,也可能是某兰孤陋。书中这么写,是为了戏剧效果,大家姑且一看,不必当真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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