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的失踪的消息还未传入朝中,朝臣们自然很镇定,这是素来勤勉的太子在这一日早朝缺席了。
庆昭帝皱着眉头:“太子呢?”
庆昭帝自诩耳聪目明,不可能不知道太子缺席的缘由,这一问,是明知故问。
秉笔太监在他耳边轻声道:“陛下,太子妃要生了,昨天就发作了,现在还没动静,太子许是忧心……”太子妃已经生过三胎,如今折腾了一天一夜还没下来,这已经是难产无疑了。
庆昭帝更是不悦,喝道:“混账!妇人生产有什么可稀罕的?他还能比得上太医稳婆不成?”竟是没有压低声音,丝毫不隐瞒对太子妃的不喜,“去把太子给我叫来。为了区区家务,就置国家大事于不顾,成何体统?”
太子妃是太子正妻,待太子登基后,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她生下的孩子,很可能是这个国家的继承人,她已经连生了三个女儿了,太子的子嗣中也只有这三个女儿,若是此番能一举得男,就是太子的嫡长子?这事有岂会是区区家务?朝臣们耳观鼻鼻观心,谁都不敢说半句公道话,陛下对这个太子妃不满意那是众人皆知的。
秉笔太监略有迟疑,太子与太子妃恩爱甚笃,如今太子妃临盆难产,不让太子陪在实在是太不近人情了。
沈老相爷轻咳了一声,躬身道:“陛下,几个紧要折子都已批示完毕,两国公主还在来访的路上,有林相和诚王殿下一路护送,想来也不会出岔子。”言外之意,其实不叫太子来也是无关紧要了。
庆昭帝也意识到方才说话的口气太刻薄了些,缓了缓示意秉笔太监:“从太医院多叫几个太医,后宫中有经验的稳婆都带上去给太子妃瞧瞧。告诉他,堂堂太子不可失了储君的体统。”虽是不再让太子过来了,但是对于他守在产房之外的行径,仍是失望的,这点务必要让他知道。
恐怕越是陛下派去的人,太子越是不敢用吧?秉笔太监没说什么,躬身答了句是,便离去了。
沈相摇了摇头,这些年来太子过得委实辛苦,就连他这个天子近臣都时常要怀疑陛下对太子是否是真的喜爱。
出人意料的是,庆昭帝对太子妃难得的一次恩宠,并未换来太子的马上进宫。庆昭帝见到这个儿子是三日之后的御书房。
太子苍白的脸上隐隐透着青,眼中布满了红色的血丝,神情萎顿。他没有穿那件暗红色的太子服制,而是穿了一身素色的麻衣。
庆昭帝脸上闪过一抹不悦,却终究是叹了口气,温声道:“芒儿,逝者已矣,你该早日打起精神来才是。你还是三个女儿的父亲,还是一国太子,肩上还有沉甸甸的责任。”
太子妃,那个温婉多情的女子,那个他最爱的女子,在三日前因难产去了,一尸两命。
“是,多谢陛下体恤。”太子的声音有些嘶哑,他是那样恭敬有礼,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他的父亲,而只是一国之君。妻子死了,他期待的孩子死了,死得那样痛苦,那样不甘。他的心很痛,很痛,痛得想要缩起来,可是他不能。不要说报仇,他连躲起来疗伤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是对面这个人的儿子。
庆昭帝没注意到他的称呼,径自叹息:“也是太子妃福薄,受不住这天家富贵。芒儿,她并不是你命定的妻子,从她连生下三个女儿,却未给你生下嫡子就说明她与太子妃这个位置是无缘的。”
太子眼角一缩,手上的青筋凸起,是吗?婉儿是个福薄的?她的第一胎明明是龙凤胎,那时他分明听到了两个孩子嘹亮的哭声,可是宫里的嬷嬷抱出来其中一个却是他儿子的尸体,他的嫡长子,就这样没了,脸涨得发紫,那是窒息而死的症状。一个已经会哭的孩子,怎么可能窒息而死?他生平第一次下令杀了那么多人,产房中的十几个人都死了,明明知道他们中有的人无辜,明知道那个凶手只是某人手中一颗棋子,他除了杀了那些奴才,没有其他的办法。
如今他明明痛得几乎想要呕吐,却只是安静地垂头站着,身形略略有些伛偻,唯有这种姿态,能缓解疼痛。
庆昭帝对他的无精打采不满:“早些回去休息吧!信陵国的公主到后由你接待,虽然时间还充裕,也该早点拟出个章程。”
太子恍然,想要冷笑。原来如此,原来他害死阿婉真正的目的是如此。以前他没必要把事情做绝,只是让婉儿没有嫡子,让她做不了未来的皇后。如今信陵国的公主来了,几个皇子都有了嫡妻,她堂而皇之地要求与林千夜联姻。可万一太子的嫡妻没了呢?她堂堂一国公主,还能不嫁太子嫁一个朝臣不成?更何况,他素来就看不起婉儿的出身,正好借此除去她,真可谓一石二鸟。
多么可悲,为了一桩联姻,他的父亲,杀死了他的妻子还孩子。
御书房里只有庆昭帝淡漠的声音:“太子妃再怎么好,终究你是君她是臣,你穿这么一身实在不成体统。朕也不是不讲理的,允你为她哀悼七日,过了头七,就跟朕收收心思,好好料理国事。”他知道太子知道真相,也知道他会怨他,可那又如何?他只是在教他如何做一个完美的继承人。
他竟是连自己的儿子伤心多久都要插手。
太子终于忍无可忍,却在这时,有人送上了八百里加急,庆昭帝匆匆展开,只看了一眼,那卷布帛就滚落到了地上,太子一眼瞧见上面的内容,只觉得天旋地转的荒谬。
他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御书房的,在那宽阔空寂的宫门前,他突然大声笑起来,那样的笑,一直笑到眼泪从脸上滑落,笑到喉间涌上一口鲜血。他却是不肯停,也不想停,那样的笑,比哭更凄凉更绝望,更叫人不忍。
八百里加急上写着,右相与信陵国嫣然公主落入幽兰谷,九死无生,九死无生啊……为了这个嫣然公主,他的妻子死了,孩子没了,如今,嫣然公主也死了。仅仅差了三天,若三天前这个消息就传到京城,婉儿是不是就不用死?仅仅是三天而已啊……
…… …… ……
归晚正坐在山洞中烤着一大根山药,几年前在浮云山后山自力更生过一段时间,她也算有了点厨艺,最拿手的莫过于烤地瓜,想来烤山药也是大同小异的。在这片深谷之中,能找到一大丛山药着实不太容易,虽然用烤地瓜的手法烤熟了,因为没有调料味道差强人意,但总比饿肚子要强。
林千夜也烤东西,他烤的是一只山鸡,那只山鸡已经金黄娇嫩,吱吱地滴着油,不知道他往上面撒了什么,散发出勾人的香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归晚差点会以为这是在做梦。林千夜这厮,竟然会做饭,而且把她完全比下去了?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归晚愤愤不平道:“明明你做得比我好吃,为何还要我烤这山药?”她烤的山药黑不溜秋的,色就不提了,那真的是原汁原味,除了焦香,什么味道都没有,可是林千夜偏就挖了一大丛,让她顿顿烤。
林千夜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我不太相信你能自己做吃的,怕你自己做饭时,会饿死。”
归晚愤愤然举着手中的山药:“你看,熟了。”虽然没味道,跟他烤的山鸡一比根本拿不出手。
林千夜轻笑,扯下一只鸡腿递给她:“嗯,果然是熟了,就是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也饿不死了。”
归晚压根不理会他的威胁咬了一口鸡腿,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道:“不知道嫣然公主怎么样了。”
那日马车冲出路面的瞬间,林千夜就抱着她腾跃而出,顺便拉了一把坐在对面的楼嫣然,可是,他们从高处跃下,唯有偶尔借着树枝借力,林千夜武功再好,也不可能同时照顾两个人。抓着楼嫣然的手就有点松,在离地面还有四五丈时,楼嫣然抓着他的手再也支撑不住,手一滑,摔下去了。她直接摔晕了过去,一条腿还给摔得骨折了。
林千夜可不是善心人士,把她从草丛中拎出来,走到附近的一个河滩,随便一丢,了事。
归晚瞧着嫣然公主发黑的脸色,有些着急,这分明是中了毒了,没想到林千夜直接一把揽住她的腰就要走。
归晚终究不忍:“她……”
林千夜一笑:“把她丢在这里,自然有人来救她。你放心,她可值钱着呢!”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怀好意,可是基于林千夜从不跟她说谎,归晚勉强相信了。
而这几日下来,归晚对这个山谷有了更多的认识,这里毒虫毒草遍布,每一样生物都能成为他们的午餐。当日嫣然公主仅仅是吸入了雾气就是那副德行了,再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岂不是凶多吉少?
林千夜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低笑道:“你放心,她现在可能已经出谷了。”语气十分笃定。
谁有那个本事从这个可怕的山谷救走人?怕是林千夜不想带这个累赘吧?罢了,反正她也算不得是好人,事情做都做了,要死,人也死了,实在没必要再纠结这些了。
归晚一面啃着鸡腿,时不时吃几口山药:“我们刚来时,这山洞中就有灰迹,怕是以前有人来过这里,还逗留了不短时间呢!”
林千夜并不作答,归晚也不甚在意,她好奇的是,这深谷中就连雾气都十分霸道,她体质特殊,安然无恙倒也说得过去,为何林千夜这家伙也毫无异状呢?莫非他也是百毒不侵?
她一面想着,一面拿起竹筒喝了口水。
才喝了两口,“咣当”一声,竹筒落在地上,归晚已经睡着了,更确切地说,她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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