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他时,他也在看她。两个人就那样默默对视,没有尴尬,也没有谁羞涩。
倘若两个人的视线中隔着阴谋阳谋万千重,哪里还看得到感情呢?别说是尴尬羞涩,哪怕是对方真正的表情,都未必看得清楚。
少顷,封墨恭收回视线,单手撑额,另一手指尖随性敲着膝盖:“看来我猜对了。这样说来,苏姑娘遭遇的不是普普通通的窃案,而是有人蓄谋的偷盗。这个人是谁,苏姑娘是不是已经有怀疑范围了?”
“有了。不过还是不关你的事。”苏青黛侧身,“走吧,看你眼烦。”
她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如果封墨恭再赖着怕是要遭拳脚伺候了。伸个懒腰缓缓站起,他如她所愿走向门口,却在经过她面前时停下。
他侧头,微垂,单薄唇瓣恰到好处贴在她耳侧,嗓音清澈如玉。
“很多人都说,祁南王的死或许与圣上有关。苏姑娘有没有想过,你如此高调行事,会不会步祁南王的后尘呢?”
若他眼神是刀,言语便是箭,百发百中,直射命门。
连个容身之处都寻觅不到的帝都,熟悉她、了解她的能有几个?她不说,他也大概猜得到有哪些人可能是失窃案的幕后指使。他只是在逼她,想从她口中得知具体是什么人,但并没有十足把握。
沙漏窸窣细响,本来弹指即过的短暂时光仿佛被无限延长,凝滞。
苏青黛忽然咬住下唇,眉头紧拧,表情多了几分痛苦,脸色隐隐泛起青白。
意识到什么的封墨恭倒吸口凉气,某种多了几分歉意:“果然是心疾么?抱歉,只是想试探一下,没想到真的——”
“滚。”唇红齿白间挤出低低一声怒斥,苏青黛猛地挥动手臂,掌中悄然出鞘的短刀将他衣袖割裂。
封墨恭倒退躲避,一直退到门外。此时转身离开,她大概是不会追去,可他没有那么做——视线中,她的脸色急速苍白,惨无人色。从来都挺直脊梁的她,此时此刻仿佛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明明瞪着他的眼神那么凶狠,身子却软绵绵倚着门框,看起来随时可能摔倒。
退着退着,他停下脚步,低低一声叹息。
“我与你无冤无仇,从没想过害你。”
他是怎么知道她有心疾的,刚才那番话是不是为了让她情绪激动发病,这些苏青黛已经无法思考。生而相伴的病魔比过往的十数年中更加残酷地折磨着她,就好像有谁的手,冰冷无情的手,一点点将她的心攥紧,挤压,不肯让她活下去。
呼吸开始变得艰难,意味着这次发病较为严重。苏青黛向后摸索,想要去拿盒子里的药,却恍然想起那盒子已经被盗。
那一瞬她忽然想起许多事情。想起遥远的过去,娘亲抱着她在呼啸风雪中艰难前行;想起娘亲每一次来看她时,总会把滚烫的眼泪洒进她衣领中;想起她长久跪在娘亲的衣冠冢前,漫天大雪将世界染白,无暇,更无情。
咚隆,雪团的温暖小窝被她胡乱扫翻落地。
嗷嗷嗷——
她听得见雪团凄厉鸣叫,却束手无策。与坚强无关,没有药,就只有死。
“病成这样你也敢乱来?”无力手臂忽地被搀住,对她的质问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无奈与惊讶。封墨恭稳稳扶着她手臂与肩头,回头看看钟姑仍未回来,只好把苏青黛搀进卧房。雪团一路跟在他身后叫个不停,悲凉凄厉。
“早知道这么严重,说什么我也不会冒这个险。”将苏青黛靠在榻上后,封墨恭从腰间摸索出一支细肚瓷瓶,拔掉软木塞轻叩三下,粗糙的药块和花瓣残渣铺满掌心。匆匆忙忙倒杯水,他将那些草草制成的药和水一起送到她手边:“跟你的药应该差不太多,好歹先顶过这阵。”
话不能乱说,药不能乱吃,他这一天竟想要连犯两大错误么?弄不死她,他不甘心?苏青黛残余力量仅够再恨恨瞪他一眼。他一耸肩,索性托起她下颌,二话不说把掌心的药都倒进她嘴里。
乱七八糟的药一入口,苏青黛心底就松了口气。
药的味道很熟悉,跟她服用的药的确没有太多区别,只是少了几味特殊的药材而已。不过这些已经足够,尽管药效会慢一些,至少她还能活下去。
钟姑送君弈后还要去市集买些东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封墨恭也不知道临时找药铺老板配的药是否有效,丝毫不敢大意,捱着激恼的雪团一顿撕抓啃咬坐在榻边,一副心有余悸表情。
苏青黛偶尔看他一眼,难得地,居然觉得他好像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真正表情。
半个时辰后,那种生不如死的绞痛终于渐渐平息,苏青黛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想挥刀砍了封墨恭的脑袋也没有足够力气了,倦倦地抱起雪团在怀中取暖。
冷,刺骨地冷。
每一次发病之后,除了冷入骨髓之外,没有其他知觉。
“冷么?”他敏锐察觉,伸手扯过被子披在她身上,仍是一副带着歉意的惴惴不安神情。
苏青黛闭上眼不理他,稍作小憩。雪团大抵是明白主人已经熬过又一轮劫难,也安静下来俯卧,漆黑小眼珠时不时朝封墨恭眨动一下,也不知道是在感谢,还是在埋怨。
无聊时,封墨恭就只剩下化解尴尬的自言自语:“那天在相府记住了你沐浴时的药味儿,我便去药铺一味味药寻找,花了不少功夫才找到。药铺老板说那是治疗心疾的药,还有一味负责驱寒。今天听说失窃东西中有你的药,我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头,让府上的人拖了君弈一段时间,跑去管药铺老板买了这两味药后才跟着一起过来。还好,用上了,没浪费,也没弄错。”
苏青黛疲惫得要命,懒得睁眼,哑哑开口:“刚才是你激我发病的,你还有脸邀功?”
“……所以我才会道歉。的确不知道这病发作起来如此严重。”封墨恭十指交错端坐,“不过这样一来我算是明白了,你回到常溯城是想完成宁愿舍弃性命也在所不惜的事。能让人疯魔如斯的就只有复仇。只是我不想不通,你自幼与祁南王分离,父女情分怎会如此深厚?”
苏青黛缓缓睁开眼,定定看着他。许是因为她的命是他救的,那个连九五之尊都不清楚的秘密,她终于松了口。
“我要找的是真相,还有凶手——五年前,杀害我娘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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