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章帝心

苏家失窃的消息不胫而走，又引来纷纷议论。那之后足有一个月的时间，几乎没人见到过苏青黛，只有牧宗瑞派两位夫人登门探望一次，却也没透露出什么特别的讯息。

苏氏宅邸的平静，与庙堂之上恰成对比。

嵘王在封墨恭的建议下没有参与众朝臣进谏，也幸运地因此没有被龙颜大怒波及，十余朝臣联名为祁南王幼子苏明皓请封的奏折，成了那年庙堂之上最大的笑话。让嵘王意外的是，本该是进谏众臣领头者的薛永并不在联名上奏的名册中。

其他朝臣进谏是义正言辞为苏明皓请封，字里行间还带出些许对苏青黛狂妄自大的不满。皇帝见到折子立刻变了脸色怒斥胡闹，非但没有相信进谏的内容，反而指责众朝臣人情凉薄，不仅不扶携后辈还要落井下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一众人狠狠斥骂一顿。而没有参与到众人之中的薛永，早在前一晚就已经入宫面圣，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可知道，薛永对我说了什么？”

紫泰殿内，邵季城与苏青黛隔着棋盘对坐，琉璃子黑白分明，局中却一片混沌。

邵季城心里明镜，这第五局，又是他输。许是想化解尴尬，又或者过于沉默的棋局并非他所喜，本想与晚辈较量一下谁更有耐性的浮余国皇帝，迫于无奈先打开话匣。

苏青黛双眼始终不离棋盘，语气清淡：“薛永老奸巨猾，蛊惑那些人上奏为明皓请封，自己却隐人耳目先行前来，自然是想借此机会博得圣上好感。他早料到圣上会对联名上奏的事不悦，特地跑来与圣上说些什么不难揣测。”

“薛永给那些蠢货们出了馊主意，自己却跑来大献殷勤，又要给你弟弟讨世袭罔替，又说该给你寻一门衬得上身份的好婚事，看上去热情得很。”邵季城放下棋子，冷哼一声，“他这是想笼络苏家，壮大自身势力。那些信她话的人也是蠢，当真以为说几句谗言我就会厌恶你。也不想想，没有他们这些整天削减脑袋争权夺势的家伙胡乱揣测，哪里会空穴来风？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

轮到苏青黛落子。

她不受任何言语影响，一子从容落下，锁定胜局。尽管她听得清楚，邵季城后半句话分明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胜局已定，苏青黛默默站起离桌：“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这就走吗？不去椒妃那边看看？”

“有椒妃照顾明皓，不需要我多操心。我来只是为了请太医开方子抓药，本就不但算久留。”提起两包沉甸甸的药，苏青黛微微躬身行礼，“没事的话，青黛先告辞了。”

邵季城看着她几乎没有表情的面庞，微微皱眉：“这些药是你自己用的吗？前些日子听说你宅中失窃，丢了一些药材，莫非是你服的药？”

“丢的只是钟姑治头痛的药，这些是我帮一位朋友要的。”苏青黛轻描淡敷衍而过，又道，“圣上日理万机，不该为我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多费心。这些年在冥山修身养气，我的病已经好了大半，对药没那么依赖了，就算丢了也不打紧。”

邵季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眸中却明显有了猜疑之色。

苏青黛离开紫泰殿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椒妃便带着苏明皓和邵叔桐匆匆赶来。见殿中只有负手而立沉思的邵季城，椒妃有些失望：“怎么，苏姑娘已经走了？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都怪我，不该这时候带他们俩出去玩……”

“不怪你，倒是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再说她也没打算见这孩子。”邵季城回过身，摆摆手示意椒妃先不要走。椒妃一手领着一个孩子，随着邵季城走到内殿，看着殿内光景满眼好奇。

“入宫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到这里吧？”邵季城示意椒妃坐下，看着她时难得露出笑容，“你刚入宫时的场景，我还记得。那一批女子中属你胆子最大，脑筋也最活，为了中秋赏月竟敢偷偷爬到房顶，还踩烂了两块琉璃瓦从上面摔下来。要不是我恰好带人经过，你大概要在那里坐到第二天早上。”

椒妃低着头不敢抬起，语气谦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这些年时常回想彼时情景，就如圣上所说，要是没有圣上带人路过，还亲自将贱妾背回殿中，贱妾这只脚怕是要落下毛病了。”

那年中秋后的清晨，年轻皇帝顶着蒙蒙细雨将扭了脚的宫女背起，小宫女一路红着脸，哼着歌，扯着帝王墨色衣袖，一颗懵懂初心尽付。只是天家规矩多如牛毛，她能留得天子宠爱数月又怎样？这紫泰殿，他从没开口唤她来过；她的软榻，他也是睡过便走。

至今有七八年不曾得他垂怜了吧？如今唯一牵系，似乎只剩下他们的孩子。

“青黛你见过一次，聊得怎么样？觉得她为人如何？”

椒妃的悲春伤秋不过一阵，听得邵季城询问，斟酌之后轻道：“苏姑娘是个聪明人，但是不太好亲近，与她说话总感觉隔着一层纱。另外……贱妾也不知说的对不对，若是有不该说的话，还请圣上见谅。”

邵季城微微点头，椒妃咬着下唇迟疑片刻，才又低声道来。

“贱妾觉得苏姑娘早有一番计划在胸中，她想做些很危险且不该做的事情。”

邵季城眼中几分赞许之意：“青黛固然聪明，你也不差。只可惜她独来独往惯了，谁也不肯相信，就连我也打探不出她真心。说起来，她不肯带明皓出宫这件事，我还是不太能体谅。不管她心中想做什么，终归不该把仅剩的亲人寄托在外，可怜明皓孤苦无依，只能辛苦你照料了。”

少年老成的邵叔桐听着二人对话，悄悄握住苏明皓干瘦小手，小声道：“苏姐姐一定是有事，没办法才这样做。她不会不要你的，你别难过。”

椒妃将两个孩子揽在臂弯里，抬起头，望着邵季城艰涩苦笑。

邵叔桐的懂事和苏明皓的落寞，似乎触动了邵季城某根心弦。他忽而沉下眉头，冷冷一哼。

“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如两个孩子。不能再纵容她乱来了，否则，她早晚会重蹈苏广陵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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