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圣意

饶是一向镇定自若的封墨恭，听了嵘王的回答后也不禁为之一惊。

浮余国历史上不是没有过女子封王的先例，就在前两朝还有位异族女子因天子宠爱被封为异姓王，但那些与苏青黛降邑改封是两回事。

苏广陵是郡王头衔不假，但皇帝邵季城当年给了他等同亲王的食邑，以及无封地久居都城的特权。常理来说，如果皇帝念及旧情想要给予厚待，那么只需给苏明皓一个世袭罔替，让他继承苏广陵爵位和一切待遇便可，没必要在苏家有男嗣的前提下把郡王待遇落到苏青黛头上。

“圣上除了下旨之外，可还有说些其他什么？”封墨恭追问。

“其他都是些废话。无非就是夸赞薛永那老不死的宽容忠正，没有同流合污欺负苏家孤女。”嵘王闷闷不乐道。

封墨恭稍稍沉吟，忽而莫名其妙笑了一声：“王爷生气是因为薛公得到圣上称赞专美于前吗？如果是这样，王爷这气算是白生了。只怕圣上是故意曲解薛公的意思，意在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此话怎讲？”果不其然，嵘王神色一变，满怀期待。

“薛公是当朝大员中最精明的一号人物，就算他有心独揽功劳，也绝对不敢做得太过分。当初是薛公极力撺掇众人去圣上面前说苏姑娘不是的，之后又偷偷去找圣上为苏姑娘请封，这等矛盾举动他不会想让其他人知道，可圣上偏偏把这件事当众说了出来。王爷试想，那些被薛公耍了一把的朝臣，心中会作何感受？”

其他人因为排挤苏青黛被皇帝斥为小肚鸡肠，本来作为源头的薛永却因“宽厚善良”得到夸奖。难听些说，这是出卖，是背叛，是损人利己的讨好手段。

嵘王似乎想通了些，摸着下巴露出玩味表情：“这么说来，圣上是明知老东西心中算计，故意在朝上拆穿他祸水东引的？这倒说得过去，毕竟那老不死的活得太久，文臣也好武官也罢，可谓门生遍天下，圣上早就对他起了提防之心吧？”

“圣上的谋算，远不止这么简单，可谓一石三鸟。”

见嵘王火气已消，下人们三三两两走进收拾起残局，抱着十余卷手抄佛经路过的君弈也被管家拉进去帮忙。封墨恭在为嵘王解释所谓的一石三鸟时，君弈恰好背对他躬身打扫地面，皱眉听着那些作为下人应当作过耳风的说道，慢慢放缓手上速度。

封墨恭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自顾自道：“表面上看，圣上因众人排挤苏姑娘而龙颜大怒，但从削食邑、改封号上又能看出，圣上并不希望祁南王留下的势力长存。这番举动一来警告蠢蠢欲动的祁南王对立派系，让他们明白圣上是有心袒护苏姑娘的；二来是告诉世人，祁南王死后，权倾朝野的封王再不会出现；三来则是给苏姑娘一个告诫，让她低调行事，别再张扬自毁。”

嵘王倒吸口凉气，困惑不已：“那你说，圣上为什么对苏青黛态度如此模棱两可？真担心她步苏广陵后尘，直接她赶出去不就完了吗？”

“这也正是我不解的地方。”封墨恭微微出神，“若是对她所作所为心有抵触，圣上大可将爵位传给苏家小公子。小公子年幼，把握不住祁南王旧有势力且容易摆布，岂不比苏姑娘更加合适？苏姑娘身上有太多谜团，圣上对她的秘密应该是有所了解，但也不得不防的心态。”

嵘王无法跟上封墨恭的思考，烦躁一挥手：“说这些没用！本王现在就想知道，要如何去做才会对本王更加有利？别说薛永那老不死的有没有被圣上当猴耍，至少满朝文武都看着他被夸奖呢！而本王，已然成了他们口中窝窝囊囊不敢出头的废物！”

封墨恭陷入沉思，然而他并非在思考嵘王的问题，而是在想另外几件事——皇帝逐苏青黛出城去往封地，是否还有其他打算？倘若苏青黛成为郡王，那么苏明皓又该如何？以苏青黛的性格和行事作风，似乎她并不会带上弟弟一同前往封地。

少顷思索后，封墨恭自信道：“那位苏姑娘究竟是深是浅，就连我也不能轻松断言。王爷若是信任我，我想去做一件事。倘若事成，王爷不说多了位朋友，至少不会多个敌人。”

“本王何时怀疑过你？”嵘王伸出手，颇为费力地拍拍比自己略高半头的封墨恭肩膀，换下方才的焦躁恼火，换上一副和蔼信赖之色，“这两年你为本王出谋划策，耿耿忠心本王都看在眼中。最近都城人多事乱，你且按你的想法放手去做，有任何困难自有本王给你解决。过段时日翰林院要下来一批到年纪的供奉和学士，本王会为你掂量一份合适的位置，你就放心吧。”

“多谢王爷。”

不咸不淡没什么味道的道谢后，封墨恭转身。而在此前一瞬，君弈已经捧着一摊琐碎杂物悄然离开，因此他并未觉察。

堂中听到的话如同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君弈胸口，心不在焉回到房中，便被弟弟君清抓了正着：“哥，想什么呢？好久没见到你心事重重的样子了。”

君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一碗将凉未凉的浓稠药汁递到弟弟手中：“没什么，听了些不该听的话，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阿清，把药喝了——喝干净些，别辜负了苏姑娘一番好心。”

君清用力点头，尽管厌恶那伴随十余年的苦涩味道，却还是努力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

“哥，这药真管用，我这几天都不怎么咳了。”放下药碗，君清擦了擦嘴，总是苍白的脸上浮起少年明亮笑容，“哥，哪天你带我去苏姐姐家一趟吧，得好好向苏姐姐道谢才行。我的病有些起色，哥你就能多休息休息。”

一缕担忧漫过君弈眉心。

“哥？”敏锐的君清立刻察觉，笑容消失，忧心忡忡道，“怎么了，哥？是不是苏姐姐有什么事啊？”

君弈犹豫许久，轻轻一点头：“你现在还不能下地走动，等你能走动时，苏姑娘却未必能见到了。圣上已经下旨赐她爵位封地，很快她就要离开常溯城。而这一走，若是无人帮忙，此生此世她大概再也无法踏进常溯城半步，甚至可能……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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