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寓意

苏明皓第二次见到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是在大病初愈后不久。

彼时邵叔桐的病还没好，苏明皓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站着，怯生生地看着有些冷漠的女子。椒妃朝他招手，他才小心翼翼走上前，轻轻叫了一声“长姐”，而后便扑进椒妃怀里。

椒妃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叹息着，怜悯地抚摸着苏明皓瘦削单薄的脊背，目光里满是慈母般的疼惜。

除了询问是否有意带苏明皓出宫外，椒妃又与苏青黛聊了些前朝后宫里的新鲜事，苏青黛见她始终话里有话，索性直言：“这趟入宫探望明皓只是顺路，也没有带他离开的打算，还需椒妃娘娘照看一段时间。等下我还要去面见圣上，这才是此行主要目的。”

“既然你要去见圣上，有些话我就不唠叨了。只是有句话想提醒你——哪怕是为了小明皓，你也该安分些，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毕竟有那么多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你。”

椒妃换来宫女，取过一只长木匣，打开推到苏青黛面前。苏青黛瞄上一眼，见里面是几支老参，须长根状，显然是进贡而来的上上品。

“偶然听身上说你有心疾，我便想起去年圣上赏的蓝参。这参长在峭壁之上，沐风雨霜雪，太医说对温养心脉有极好疗效。你拿回去后用陶壶加水慢炖，平日里就当茶喝，多多少少有些益处。”

苏青黛取出参仔细端详，淡道：“这蓝参产在邻近东海的碣石山一带，十年小苗，百年成株，要过三五百年才具有药性，像这几株粗壮无伤的，绝对称得上万里挑一，不知曾有多少参农为摘这样的宝贝而命丧悬崖。如此无价之宝，圣上不赐予皇后娘娘，独赏赐给椒妃娘娘，可见对您的恩情绝非表面这般平淡。”

椒妃低头浅笑，神色多了几分复杂。

别说与皇后相比，便是皇贵妃、贵妃和那些有些背景的嫔妃婕妤，在宫中衣食住行种种条件都要比她好上许多，皇帝临幸于她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宫里的宦官宫女们经常私下里笑话她，说她是这后宫内最不起眼的娘娘，她早已听习惯，从未想过会有人因一盒参，断言皇帝对她情深义重。

椒妃不觉得苏青黛这是自己为是，又或者外面传言的那样自作聪明。

因为她说的没错。

“圣上几次夸赞王爷心细多思，还说王爷察言观色的能耐比起祁南王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看一点都未过誉。我只是个寒门出身的贫贱女子，能得圣上宠幸飞上枝头是三世修来的福气，所以平时多些收敛，少些颐指气使。许是圣上也是这类人吧，所以这些年他虽很少往这边过来，对我和桐儿却始终挂在心上，并无半点亏待。”

“有心人，有情人，值得如此用心。”苏青黛将蓝参放回匣中，退回椒妃手边，“这参还请娘娘留下。蓝参于我的病情不对症，送我也是浪费，不如成全圣上一片深意。”

椒妃哑然失笑：“几支参罢了，纵是难得，却也说不上什么深意。”

“娘娘可知道，蓝参入口苦涩而后生香？那种津甜在苦味之后更是弥留长久。圣上送娘娘蓝参，想来为的不是给娘娘防病，而是这其中不可明诉的含义。”

椒妃深吸口气，如醍醐灌顶。

这参的味道，莫不是在告诉她，苦尽必有甘来？

那年他在细雨之中背着她，半开玩笑对她说，你是这宫中最特别的一个。或许那时起，她就已经是后宫唯一的与众不同了吧？只是她从不敢这么想，怕是自己空梦一场。

“圣上对人好坏，看起来并不直率。”苏青黛打断椒妃的动容，面色如常道，“对用情至深的人可以不动声色淡漠处之，那么对厌恨的人，大概也可以按耐住情绪言笑晏晏吧？”

椒妃脸色微变：“王爷的妄议和揣测都有些过头了。”

苏青黛收回话不再说下去。

知道邵季城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就够了，至少再与他打交道时不必为他时不时流露出的亲近之意迷惑，也不需要再困惑于传闻中他与祁南王的情谊——毕竟是个可以让中意的妃子卑微生活避祸趋福的男人，谁知道他满口的感念忠义是真是假？权倾朝野的封王，被担心龙椅遭篡夺的皇帝，二者之间有所猜疑再正常不过。

重点在于，这种猜疑是否会让贤明圣君摘下面具，暗地里对居功阙伟的臣子痛下杀手。

“我想与明皓单独说几句话，方便么？”

面对苏青黛提出的要求，椒妃立刻点头应允：“当然。你们是姐弟，本就该多亲近。”

椒妃让宫女把苏明皓带到殿外的小花园去，安排姐弟二人单独碰面，自己仍留在殿中照料生病的邵叔桐。被独自留在花园里的苏明皓十分恐慌，看着宫女匆匆离去的脚步红了眼圈，想要追去，又怕被呵斥，扁起嘴委委屈屈抹了一把眼泪。

“明皓。”不知何时，陌生的姐姐出现在身后，一双手轻轻搭在他肩头。

“长姐。”苏明皓赶紧擦干眼泪转身，战战兢兢唤了一声。

苏青黛蹲下，抵着汗巾为苏明皓擦去脸上泪痕。她的动作因生疏而倍显不自然，反而让苏明皓更加紧张，两只小手紧紧握着，不停地发抖。

“怕我吗？”苏青黛放弃刻意为之的亲近举动，轻声叹息。

苏明皓稍作犹豫，点了点头。

明明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却只有过一面之缘，也难怪经历可怖惨剧的孩子怕她。她不擅长与人亲近，也不擅长说些柔和的话，就连表情都似亘古不变的冰川，委实让人下意识敬而远之。

苏青黛拉着苏明皓坐在山石之上，解开他有些散乱的头发，仔仔细细重新束好。苏明皓挺直肩背坐着，小小身躯在明媚阳光之下，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长姐，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家？这里的人我都不认识，住得不舒服。”再三犹豫后，苏明皓小声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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