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黛那一声“师兄”叫出口,封墨恭足足愣了半晌。
苏青黛就是以阳谋声名远扬的青公子,他知道。
青公子是臭名昭著的血魔小徒弟,此外血魔还有个擅于奇门遁甲、五行八卦的大弟子,他也知道。
却怎么也没想到,眼前双腿残疾只能坐在轮椅之上,能够让苏青黛破天荒展露小女人一面的来客,就是血魔的大徒弟,苍术。
钟姑姑拍了拍疲惫的马匹,眉开眼笑道:“来了好,来了好!姑娘前阵子才大病一场,藏了一堆心事也没个地方说去……我先去拴马停车,姑娘和大郎快进去歇着吧!”
苍术拍了拍苏青黛头顶,道:“别耍赖了,先进去。”
苏青黛应了一声,起身绕到轮椅后扶住推手,抬眸看了封墨恭一眼:“你是进去,还是回去?”
封墨恭苦笑:“能见到大名鼎鼎的术数奇才,我舍得半路离开么?”
苏青黛没再多说,下颌一扬,指了指大门门槛。
门槛高至稚童膝盖,轮椅须得抬起越过,这种体力活两个人做要比一个人省力许多。封墨恭无可奈何摇摇头,走上前与苏青黛一左一右抬起轮椅,顺顺利利帮苍术进入院内。
过程中,苍术始终没有正眼看他。
钟姑姑做事手脚麻利,在苏青黛去接苍术的这段时间,她已经备好饭菜又收拾好房间,还搬了几盆盆栽放进房中。苍术对收拾整洁的房间未置评论,却随手一指苏青黛房间窗前一排葡萄藤竹架:“拆了。”
拴马归来的钟姑脸色一阵尴尬:“本想给姑娘窗前添些景色的,可是坏了风水?”
苍术面无表情:“她体寒,你还要弄这些东西来挡阳光?”
钟姑姑恍然大悟,连连自骂该死。苏青黛在钟姑姑走出去后才轻道:“钟姑姑是好心。没她打点的话,这宅院比乱坟岗差不了多少。”
头次听人把自己家比作乱坟岗的。封墨恭忍俊不禁,唇边才翘起一抹弧度,就被苏青黛淡淡一眼瞪来。
苍术双腿不能行走,所有行动几乎都要靠苏青黛代劳,苏青黛丝毫没有厌烦的意思,似是对这种生活已然习惯。想想也是,血魔这两位徒弟在一起生活少说也有三五年了,大概对方都是自己生活中的一部分,说是一家人也不足为过。
苏青黛对站在一旁格格不入的封墨恭视若无睹,拧了一把湿布巾为苍术擦手,闲聊似的问道:“师父怎么样了?还在生气?”
“一年三百余日,哪天他没在生气?”
“却没有哪天像我走时那样,砍了树拔了花,一连几天都不肯与我说话。”
苍术似不经意瞥了眼封墨恭,好像很介意有个外人在旁听。苏青黛为他擦完手,也朝封墨恭瞥了眼,叹息道:“运气不好,刚到常溯城就遇到这么个人精,被他识破了身份。”
苍术仍旧没什么表情,口气中依稀还带着几分淡漠:“声名在外,就算从不出面见人,一样会有人摸索出你的身份。君子楼想查的人,除非不在江湖亦不在庙堂,否则无所遁形。”
苏青黛身子一顿:“这么快就弄清楚他身份了?”
“不然我来做什么?”
苏青黛与苍术的对话听上去像是闲聊,于一旁的封墨恭而言,却是在一层层扒他的皮——他的身份,苏青黛虽然几次询问,他始终没有明白表露,甚至斩钉截铁否认自己是君子楼少主之一。可是听苍术的话,分明已经确定他就是君子楼的人。
此时,他多少能体会苏青黛被揭穿身份时的不悦感觉了;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苏青黛特地让他一起去接苍术,又让他留下。
不管封墨恭表情如何,苍术如一樽泥塑静坐轮椅中,刻板而平静地细数封墨恭有所隐藏的身份之谜。
“君子楼十二位少主,如今有人居之的共有九位,他不是其中之一。君子楼在册子弟一千七百四十九人,当中也没有封墨恭这名字。倒是数年前君子楼楼主收留过一名少年,亲授其琢阳剑法,破例入墨阁博览群书,俨然当做继承者来加以培养。奇怪的是,在君子楼中度过几年后,那少年突然失踪,再无音信。”
苏青黛背对封墨恭,提起茶壶缓缓倒茶,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那少年叫什么?到如今,该是多大年岁?”
“复姓高阳,名云深。年纪……不如你直接问他本人。”
在苍术回答之后,房中便陷入一阵僵滞般的沉默。
苏青黛倒完茶送到苍术手中,又取来薄毯盖在他膝盖上,而后才抬起眉眼,冷冷看着封墨恭:“我该叫你封先生,还是高阳少侠?”
封墨恭深吸口气,沉吟少顷才带着几分倦意道:“我不是什么少侠,你也不用对我横眉冷目。由始至终,我只是保留了不愿让你知道的秘密,却从未欺骗过你。我不是说过么,都是有秘密的人,谁也没必要指责谁。”
苏青黛又不言语,只是那样静静看着他,似是要把他皮肉骨骼纷纷看穿。
他也不躲不闪,坦率与她对视。
苍术收回视线不再理会封墨恭,浅饮一口茶水,意味深长:“高阳这个姓氏,并非寻常家族。”
“难不成是什么上古遗族,为避祸必须隐姓埋名么?”苏青黛不无嘲讽道。
封墨恭唇角微翘,却笑不出来,只是毫无意义的唇瓣牵扯。仿佛他的面容只是一张面具,表情,不过是一出表演而已。
苍术继续道:“高阳自古以来就是贵族姓氏,追本溯源,与焉国皇族同宗。前数三百年,焉国世代金戈铁马的将门独高阳一家,手握兵权驻守焉国西北两陲,十余代忠臣良将居功阙伟。这一切,直至最后一代焉国大将高阳明钰而止。”
那个名字对封墨恭有所触动,他的眼神破天荒地变成冰冷之色。
苏青黛一瞬了然。
原来他背负的血海深仇真和她殊途同归,他们的仇人,或许真就是同一个人——十多年前,名动九州的焉国大将军高阳明钰以谋乱罪名被国君问斩,尽诛九族,而民间流传的说法是此乃冤案,是浮余国皇帝为大军能够攻破焉国边陲故意陷害。
在那场残酷的阴谋杀戮中,高阳一族八百余人,仅有高阳明钰的两个儿子侥幸逃脱。
其中一个,就是高阳云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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