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黛落在苍术肩头的手忽而一热,熟悉的温度顺着传来,结束了她短暂失神。
“丫头,是不是忘了下山前我对你说过什么?”苍术看着苏青黛,尽管仍旧没什么表情,双眼中却透露出的浓浓关切。
离开生活了十多年的故居时,是苍术费力地转动轮椅送她下山的。一向不会表达感情的师兄照例没有多少表情,只是反反复复叮嘱她一定要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那句话,她怎么可能忘记?
“师兄唠唠叨叨念了十七遍,就算我想忘也忘不掉,都刻印在脑子里了。”苏青黛笑笑,握紧苍术的手,“昨晚一直在忙,都没给师兄揉腿,今天一并补上。”
苍术摇头:“不差这一天。你先去睡觉,等你歇息够了再说。”
“那不行,该做的事没做完,我睡不着。”
苍术执拗不过,任由她推着轮椅进入屋中,打来一盆温水放在地上。轻柔地为苍术脱去鞋袜,苏青黛将他毫无血色的双脚放进木盆中,抬头问道:“水温可好?”
“正好。”苍术回以轻轻颌首。
泡上脚,苏青黛又不嫌麻烦地一层层挽起苍术裤脚,纤长十指在略显腹中的小腿肚上揉捏,多一分力不敢用,少一分力不敢懒,每一下都认认真真,小心备至。
“有些浮肿,大概是马车坐太久了。师兄有带散瘀药来吧?晚上泡脚时放上药,我再好好给你捏一捏,明天就能好了。”苏青黛头也不抬,从小腿一路向上揉捏至大腿,力道也随之加重。
苍术叹口气:“不用那么仔细,反正这双腿早就没了知觉。”
苏青黛随手挽过耳边垂下的一律发,眉眼微垂:“师父说,师兄的腿有好转可能。要是师兄自己都不抱希望,这些年我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
苍术无话可说,看着她的眼神有那么几许复杂。
每次捏腿的时长是半个时辰,早晚各一次,这是过去数年雷打不动的习惯。苏青黛坚持给苍术捏完腿,取来净布为他擦干脚、重新穿戴上鞋袜,又把轮椅推到院落中阳光最好的位置,之后才去休息。
一天一夜,的确累透了。
苏青黛去休息后,苍术从怀中掏出一卷丝线。那卷丝线正好十根,不多不少,每根丝线末端拴在铁铸指环上,指环大小不一,恰是贴合苍术十指粗细打造的。将指环套上指间,苍术挥手抖开丝线,左手食指微微一动,对应的丝线便似有了生命般跳动一下。
苍术深吸口气缓缓吐出,眸中掠过一道精光,双手忽地翻飞如燕。那十条丝线随着他手指跃动起舞翻飞,有条不紊地卷起地面石子,挪到目标位置后又放下。
不过片刻功夫,一盘碎石作子的残棋便形成于地面,丝线抽打出的纵横格线方方正正,一目了然。
苍术双手一振,丝线齐刷刷收回掌中。
“可有兴趣博弈一局?”苍术目不转睛看着地面棋局,话音,却是对着院落拱门。
少顷安静。
“被名动九州的算师邀请对弈,我是不是该骄傲一番?”素淡身影出现在门口,竟是苏青黛以为会一去不返的封墨恭。
苍术向后靠坐,并不正眼看他:“没必要自傲。我邀你下棋,不是因为高瞧你如何,只是想测探下你的深浅。”
“没区别,能让算师生出试探欲望,这已经是极大荣耀。”封墨恭脚步悠然,走到棋局前站定。
这是盘看似无望却处处有生机,然而每一眼落子都凶险异常的残局,稍有不慎就会把处处生机变成步步灭亡。这种生死一线的棋局最能考验下棋人的定力与胆魄,却也很容易暴露谋算布局的致命弊病,苍术说这是场试探并不为过。
“方子黑,圆子白?”
“不问黑白,也非纹秤,只是一地纵横,方子圆子。”
封墨恭苦笑:“算师要考我禅意么?我是个俗人,不懂形形****形形,就拿这当一局棋好了。既然算师相邀,那我便觍颜走了这先手。”
话罢,封墨恭准备蹲身去移动方子。
嗖。
柔韧丝线瞬息射出,精准地挡在他要移动的石子前。
封墨恭微调眉梢抬头,目光询问何意。苍术面无表情收回丝线,淡道:“不用手,能做到?”
“算师真会难为人,比苏姑娘更甚。”封墨恭哑然失笑,而后环顾四周,视线最终停留在身侧桃花树上。他朝苍术粲然一笑,身形蓦地跃起,水上孤雁一般优雅敏捷,扯一把碧油油叶子后翩然落下。
这次,苍术不再拦他。
封墨恭已将棋局了然于心,双指拈起一片桃叶,微微眯起眼眸,屈指一动。
桃叶软却似刀,飞快且笔直地飞入石子与地面之间,石子在桃叶去势推动下跳起,咚隆落入棋局中一眼,分毫不差。
苍术不置评论,抬指一动,控着局外一块圆润石子跳入局中。
二人就这么一个拈叶,一个牵线,就着满地或方或圆的石子续那场残棋。
封墨恭虽被誉为嵘王府百谋之首,于纵横交错的棋盘上却非大家。起初十几子他攻势磅礴,丝毫不给苍术反击机会,试图将苍术逼入死局,速战速决;二十子后,他的攻势耗尽,再无大开大阖之势,反倒是苍术借着一步步看似退避的铺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连落五子吃了他大片。再到三十子后,封墨恭已然失去反攻之力,只剩苟延残喘的勉强招架,输局已定。
长叹一声撒去手中剩下的几片桃叶,封墨恭恭恭敬敬朝苍术抱拳:“不愧为九州第一算,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臭气篓子,有负谋士之名。”苍术毫不客气贬低。
封墨恭并不反驳,淡然一笑,单手负后走到桃树下,轻轻摩挲粗粝树皮。
“知晓苏姑娘身份时,我就想过会不会有这么一天,能与世间最后一位算师见面。在君子楼,师父时常感慨错过了算师一族,明知仍有一位算师尚存于世却不能拜访,可谓是平生极大遗憾之一。如今我算是替师父完成了这个心愿,只可惜,我已经离开君子楼,再不是那片世外桃源的一员。”
苍术收起丝线,转动轮椅,仍旧面无表情。
不,他的表情,愈发冰冷。
“就算你还是君子楼的人,只要有任何对青黛不利的举动……我保证,便是血魔不重新现世,我也会让君子楼付出千百倍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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