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觉悟

苏青黛这次发病格外严重，纵是有一众被死亡威胁的太医尽心竭力伺候，仍是昏睡了整整两天两夜才从鬼门关前被勉强拉回。

睁开眼时，面前坐着的是面带疲惫的君弈。

他一直握着她的手，紧紧地握着，像是怕她悄悄离去。这副模样像极了封墨恭，但他们都心知肚明，他与她的关系，和她与封墨恭的关系是截然不同的，非要说有什么相似，那就是不希望苏青黛离开人世这点。

“让我走吧。”她又闭上眼，无力叹息。

君弈固执摇头：“这里有最好的太医，就算不能救你的命，至少能让你多活一段时间。”

“我现在与死人有什么区别？”

“你还会同我说话，还会生我的气，这就是区别。”君弈端来茶水，定定看着她，“我知道，你想见他。”

苏青黛别过头去不说话，也固执地不肯吃喝。

君弈枯坐半晌，末了，长长叹口气：“与苏姑娘比固执，算我输，我也早有这个觉悟。你总说我变得残忍无情，你这般对我，不是更加残忍么？可你还是坚持……罢了，我是争不过你的，让你们见上一面也无妨。”

苏青黛还是不动——她从不相信空口无凭的许诺，没见到封墨恭之前，她也不会相信君弈的大度。

“我就知道，苏姑娘不会再相信我了。”君弈看懂苏青黛的意思，不由一声苦笑。他起身，慢慢走到门口，再回头带着寂然神色望向她：“苏姑娘说我变了，但对苏姑娘这份情谊，我愿用性命赌誓，从未改变分毫。我知道封墨恭想杀我，但为了苏姑娘，我还是让他来了——就是现在。”

苏青黛蓦地睁开眼，掀开被子坐起，目光望向门口。

那里伫立着一道身影，颀长挺拔，沉默安稳，正是她惦念的，日思夜想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

“给你半个时辰。”君弈擦着封墨恭肩膀离开的刹那，面无表情低语。

封墨恭的神情，则比他更加漠然。

这两个人，一向对彼此没什么好感，在嵘王府时如此，在苏青黛身边如此，到了现在，更是如此。

随着房门被嘭地关上，封墨恭的表情终于冰释，一身藏不住的焦急都表现在脸上，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到床榻前，将那双冰冷手掌紧紧贴在自己胸口。

“你多久没好好吃东西了？瘦了一圈。”他开口，没有动荡的局势，没有风起云涌，仍是那些疼惜的闲话家常。

“吃不下。还是习惯钟姑的手艺。”苏青黛靠着床帏半卧，咳过一阵后长舒口气，“你师兄怎么样了？伤得严重么？”

“皮外伤，三两天就好了。他倒是担心你的病，说是从没见过打打架就发病的娇女子，以后都不敢大声与你说话了。”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封墨恭正色，极力压低声音，“圣上那边，看守的人多么？”

苏青黛摇头，不等他说明来意就猜到了他的计划。

“除了门外有两个内侍把门，里面并无看管。不过圣上情况很不好，尚不能自己下床行走，就凭你一人想救他出去太难。”

“再难也要试试，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封墨恭衣袖一震，短剑悄然落到苏青黛床榻上，“这东西给你找回来了，有时间你自己去谢皇贵妃家小皇子去，翻回窗子不容易。还有这个——我想，带着它你会安心些。”

封墨恭不由分说拉起苏青黛的手，将一样东西戴到她腕间。

苏青黛低头看去，蓦地呆愣。

她几乎忘记了，当初是她亲手把这只玉镯放在最隐蔽的箱子内，当做最珍贵的礼物小心收藏。可如今，玉镯犹在，它的原主人却不知去向了。

那个她熟悉的君弈，已经消失在复仇的孽海之中。

“谢谢你。”低低地，她轻咬嘴唇道谢。

封墨恭苦笑：“你别跟我这么客气行么？听得我头皮发麻。”

“计划呢？怎么安排的？直接冲进去然后杀出宫？”时间急迫，苏青黛不停追问。

封墨恭却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指尖在她脸侧摩挲游移，唇畔含笑：“就这半个时辰的时间，非要谈这些事？容我多看看你不行？其他的事自有安排，这半个时辰我只想好好陪陪你。”

知道他不是鲁莽行事的人，苏青黛也就没再纠结，向他身边挪了挪，憔悴地将头靠在他肩上。

封墨恭环住她不盈一握的瘦削肩头，将她圈在臂弯里。

这本该是一对儿璧人很平常的亲昵举动，可他们极少如此，不是各有各的事情要忙，就是人前人后她总极力避讳暴露二人之间的关系。如今想来，苏青黛不觉有些后悔，她想，或许早该多给他些亲近才对。

这份得来不易的感情中，他付出太多，收获太少，却总是无怨无悔。

如今，她一脚踩在鬼门关上，又不能时时刻刻伴着他、补偿他，就只有这短暂的半个时辰里，他可以拥着她，说些故作轻松的小情话。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快要失去时，才明白有些事情的可贵？

“君子楼有菜园吗？”她忽然问起毫不相干的问题。

封墨恭笑着答道：“有，怎么会没有？山上山下都有菜园，平日里有专门的弟子浇水施肥，一年四季都有青菜可摘。大哥从小喜欢吃瓜，师父还特地让人开了一片瓜田，让大哥自己照料。可惜今年摘瓜的季节过了，明年早些时候，我们一起去抢大哥的瓜如何？你说想要哪只，我就给你摘哪只。”

山水，田园，厮守相伴，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份幸福，怎么早不曾期待？

苏青黛倦倦闭眼，苍白面颊浮现一丝安然浅笑：“那就住在君子楼好了。小时候我总想，要是凉山上有个菜园子该多好？那样我就不用顿顿饭吃萝卜，不用眼巴巴盼着春天。”

“嗯？”封墨恭眉梢一挑，笑容更深几分，“我能不能认为，你这是答应跟我一起隐居了？”

苏青黛点了下头。

而她补的那句话，一瞬让封墨恭的笑容散去。

“我愿意……如果我能活到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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