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手杀死君弈后,织绣就像一具失魂落魄的行尸走肉,任由士兵们擒拿押下,没有任何反抗举动。玄叶颇有些担心织绣的情况,然而邵正则一句“大师的处置就交由君子楼了”令得这位误入歧途的僧人发出一声懊悔慨叹,看着地上安静躺着的尸体老泪纵横。
四周发生的一切,于苏青黛而言都那么遥远缥缈。
她回到君弈身边又将他抱起,用力擦去他脸上的血痕,把他微微凌乱的头发一缕缕抚平——他爱干净,总喜欢妥妥帖帖的,就算死,也该让他保持这辈子固守的风度。
她能为他做的,就只有这些。
“东陵王节哀。之后还有很多事需要尽快完成,还请东陵王助我一臂之力。”邵正则不忍苏青黛长久面对君弈的尸骨,半是强迫地把她拉起轻轻搀扶。他感受得到她身上的细碎颤抖,也明白她失去最重要的朋友是怎样一种心痛,可是当着那么多的将士,他还是不希望苏青黛表露太多对君弈的同情惋惜。
她任性,天不怕地不怕,他却不能。
倘若封墨恭真的再回不来,那么,他有责任照顾好她,包括让她远离天下人的责难。
苏青黛有些脱力,全靠邵正则的搀扶才勉强站起。她先向玄叶和尚点了下头,而后轻轻抓住邵正则手臂,低道:“可以派人照顾织绣么?”
“我明白,会仔细挑选人去照顾她的。”邵正则用力一点头,再望向君弈时,眸中也多了几分惋惜,“没想到君弈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这种理由,实在让人说不清是该同情还是该憎恨。但他犯下的那些错是无法抵消的,我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君弈害死那么多人,又令得中洲四处烽烟骤起,一片乐土遭逢浩劫,这罪孽,绝不会因他的真正目的而被洗脱。苏青黛心如明镜,邵正则的话是在委婉提醒她,无论她有多痛苦于知己的逝去,也该在这种时候收敛起伤感,免得落人口舌。此外他也算是提前跟她打了个招呼,日后给君弈定罪时,不会因她这一层关系而手软。
毕竟,事关昏君明君之判。
苏青黛心口一阵寒凉,倒并非因为邵正则的话。她努力压制住又开始翻涌的气血,沉沉道:“该怎么定罪就怎么定吧,他也好,我也罢,都不是在乎名誉的人。我只要知道他为了谁做了什么,这就够了。”
邵正则点点头松口气:“你能想明白就好。那……他的尸骨……”
“逝者为大。就算他恶贯满盈,总不至于死后还要鞭尸吧?”苏青黛又咳了几声,脸色雪似的白,“他的尸骨交给我。在外漂泊这么多年,是时候送他和阿清回到故乡落叶归根了。”
“这种事没必要你亲自操办。你若是放心不下,我让邓将军暗地里亲自去一趟就是,总不至于连他都信不过吧?我们之前可是说好的,等这边一团乱麻都理顺后,你必须安静下来好好调养。不然以你现在的状况,别说保护好孩子,就连自己都没办法照顾周全。”
“……宁王最近有些唠叨呢。”苏青黛似是幽怨看了他一眼。
邵正则苦笑:“许是跟邓将军说话太多,被他熏染了。这不行,我得改一改,不然以后多嘴多舌的,想讨个媳妇都难。”
也许苏青黛的玩笑略显生硬,却是邵正则所期望的,至少她在努力让自己把悲伤冲淡,在一系列的波折与不幸之后继续坚强向前行走。
笼罩在常溯城上空的阴云被驱散后,从头到尾整饬朝纲就成了当务之急。邵正则先将几位忠心耿耿的忠臣从家中、牢狱中请回,当晚秉烛夜谈直至天亮,而后又马不停蹄召集群臣,至正殿商议要事。
这要事是什么,所有人心知肚明——无非是新任国君的人选议定。
满朝文武重新再聚,很多熟悉的面孔已然不在,多半是那些刚正不阿的忠臣,并且这些人再也没有回来的可能。邵正则看着那些缺失主人的空位,心口一阵阵刺痛,也更坚定了要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皇朝的决心,他深吸口气后拉着邵叔桐走到文武百官面前。
立刻,一阵议论声传来。
此次英明决断将戍边军改编为勤王军,率领四万兵马一路长驱直入直捣黄龙,覆灭以君弈为首的佞臣集团,宁王邵正则功不可没。虽说太子本该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但本朝太子众所周知,就是个被君弈摆弄来去的傀儡,即便下过那么一道圣旨称帝也是无法获得认同的,与废棋无异。那么在此群龙无首的情况下,邵正则显然是最适合取代太子称帝的人选。
以上,朝臣异议不大。
但邵正则把年幼的小皇子邵叔桐带到众臣面前算怎么回事?说难听些,这孩子乳臭未干,根本不到参与政事的年龄,拉着他来商议政事未免太过轻率了吧?
邵正则自然看得到众人怪异目光,然而面对种种困惑不解质疑,他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急于说出自己的打算。
“圣上被奸臣所害之后,除了在奸臣胁迫下假传圣旨称帝的太子外,并没有其他可靠之人代为摄政,圣上又未曾留下遗诏。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正逢乱世,与北晋等国家战事尚未息止,及时推举出一位新帝迫在眉睫。今日召集诸位到此,就是来商量这件事的。”
“宁王所说是实情,但老臣觉得,这件事其实并无讨论必要。”原任户部尚书上前一步,笑道,“宁王驱逐佞臣贼子功在千秋,于我浮余国危亡之际力挽狂澜,又是当初圣上最为属意的皇子。于情于理,这帝位都该由宁王继承,我想,这也是大多数臣子的意思。”
户部尚书话一出口,立刻有数人响应附和,多半是早前就十分看好邵正则的那些。此外还有一些过去站在太子一派的朝臣,虽然没有明着支持邵正则,却也都收敛起当初支持太子力压宁王的明确态度——作为一个被奸臣控制的皇储,太子显然已经不可能继续坐在皇位上,一众皇子中又的的确确只剩邵正则最为出色,这时候跳出来唱反调,那不是给自己找苦头吃么?
反正厥功甚伟的宁王即将接手皇位这件事,基本是板上钉钉了。
不过前一晚被邵正则请入密谈的几名重臣并没有急于表态,他们毕恭毕敬等在一旁,直至邵正则本人站出,否决了众臣情愿或不情愿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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