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香消玉殒4

(六)

一扇铁门。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人间。

阴间。

枫跟着推车的姑娘跨过门铁门。

但他只是比其他人多过了一扇门，就被无情的留了下来。

他没能亲眼目睹淑情的遗体是怎样被送如火中，也没有看到淑情的遗体是怎样被变成灰的。

他站在空旷的楼道里，满头淋漓大汗，紧撰着拳头，手心里溢满了冷汗，焦急等待着，好像红红的炉火炙烤着的已不是淑情的遗体，而是他自己的身体，而是他自己的灵魂。

楼道里没有半点声音。

死一般寂静。

枫等待了将近半个小时，就听到一阵柔和的声音从自己的耳边掠过，瞬间消失在空旷的楼道里，柔声道：“你可以进来了。”

枫推开门，走进一个黯淡的房间里。

阴森森的房间。

黑暗恐怖。

尽管有浅浅的灯光，但还是让枫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推车的姑娘把装好的骨灰连同一个木制盒子一并递给枫，柔声道：“这个盒子，你要好好拿着。”

枫双手接过盒子。

淑情的骨灰盒。

枫温声道：“还没事情吗？”

推车的姑娘道：“没有了。”

枫点了点头，心情沉重的向外走去。

推车的姑娘神色复杂，凝望着枫渐渐远去的背影，意味深长地吸了一口气。

枫小心翼翼捧着淑情的骨灰盒，小心翼翼迈着步子。

狭长的楼道里寂静无声。

只能偶尔听到枫沉重的脚步声和怦怦的心跳声。

此时此刻的枫，就好像是一台被控制的机器，只能按照事先安排好的程序工作，机械地迈着步子。

他觉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般。

他每走一步都小心的不能再小心，谨慎的不能再谨慎了，好像他此时此刻捧着的早已不是淑情的骨灰，而是他自己的生命，而是自己的心脏，好像稍有不慎他自己就会粉身碎骨一般。

路是人走的。

不管路途如何遥远，只要你肯走，只要你向前迈着步子，你就一定能走到终点。

枫尽管走的极慢极慢，走的极小心极小心，但他还是走出了漆黑的楼道，走到了众人的面前。

陈小慧想都没想，一把从枫的手中夺过淑情的骨灰盒，痛哭道：“淑情，淑情，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女儿，我的女儿……”

众人瞧着陈小慧痛不欲生的神情，纷纷落下了同情的泪水。

曾明欲哭无泪，索性就不在故作悲伤，只是冷眼旁观，冷冷观察着枫的一举一动。

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缓缓退在人群后面，默默跟着大家。

(七)

淑情的骨灰没有埋在公共的墓地里，而是被枫亲手洒在这座城市近郊的一座荒山上。

这是淑情的遗愿。

她之所以有这样的遗愿，是因为她希望自己的骨灰能被风带到这个城市每个角落，如此一来，她就可以时时刻刻都陪伴着家人，并保佑他们一生一世。

光秃秃的荒山。

大地一片萧杀之意。

枫在山顶上找了一块平坦的空地，用手挖了一个浅浅的坑，将淑情的骨灰盒和仅剩的一点骨灰埋了进去，用先前预备好的木头做了一块墓碑，并用小刀在墓碑的中央深深刻下“淑情之墓”四个大字，而后又在右下角刻下了“男朋友：枫”四个小字。

冷风呼呼地吹。

枫站在荒凉的山顶上，站在冷风中，迷茫地望着远处参差不齐的楼房，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洒骨灰的情景。

王斌看着淑情的墓碑（此时碑上的字还没有写），沉默了半响，来到枫的面前，喃喃道：“枫，能给我留一点儿淑情的骨灰吗？”

枫不解地望着王斌，而他的手却依旧在洒着淑情的骨灰。

王斌道：“一点就行。”

枫道：“你想干什么？”

王斌道：“我想把她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做一个永久的纪念。”

枫道：“你……”

王斌凝视着远处凄凉的环境，喃喃道：“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枫道：“王斌，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儿……”

王斌道：“你就答应我吧。”

枫长长叹了口气，一字一字道：“王斌，如果淑情知道了你对她这般有情有意，我想她一定会高兴的不得了的。”

王斌苦笑道：“有情有意？哼哼哼！”冷笑了几声，凝视着山脚下几棵枯黄的树木，好像是在承诺，又好像是在发誓，木讷道：“上午我答应过淑情，我会守她一辈子的，就像你讲的故事里面的海那样，我要守她一辈子。”

枫顿时愕然。

王斌道：“这是我的诺言。”

枫心领神会，抓起一把淑情的骨灰，轻轻放在王斌的手心里。

王斌双手捧着淑情的骨灰，就好像是捧着自己的生命一般，小心翼翼离开了。

枫神情复杂，喃喃道：“我们为什么总是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呢？”

秦凡泪眼模糊，喃喃道：“枫，也给我点儿淑情的骨灰吧。”

枫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像看王斌一样看着今天一直以眼泪充当语言的秦凡。

秦凡道：“我想把淑情留在我的身边。”

枫没有开口。

秦凡道：“我很快就要出国了，我想把淑情带到美国去，我要让她天天陪着我，我要她监督着我读书，毕竟这留学的机会是她给我的，我一定不会辜负她对我的希望，我一定不会让淑情后悔的。”

枫嘴唇微微张合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秦凡伸开双手。

枫用同样的眼神，同样的方法，同样的动作，把同一个人的骨灰放在了秦凡的手心里。

秦凡默默离去。

(八)

冷风吹过，吹乱了枫长长的头发。

枫瞟了瞟自己血淋淋的双手，表情复杂，沉默不语。

痛！

痛是什么？

痛是什么样的？

枫现在好像已完全不知道了。

灵儿怜惜道：“枫，你的手？”

枫道：“我没事。”

灵儿道：“你真的没事？”

枫道：“真的没事。”

灵儿道：“可你的手流了那么多的血，怎么会不疼呢？”

枫道：“灵儿，你别担心，我的手真的不疼了。”

灵儿道：“可是……”

枫道：“没事的，都是些皮外伤，过几天就会好的。”

灵儿道：“你真的不疼吗？”

枫道：“真的。”

灵儿盯着枫血淋淋的双手，满脸的忧伤和怜惜，但一时间她又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柔声道：“枫，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枫痴痴看着淑情的墓碑，看了好长时间，缓缓道：“好吧，我们回去吧。”

灵儿若有所思。

枫收回自己的眼神，同时也收回了自己的思绪，一步一回头向山下走去。

从今以后，这座孤零零的荒山上又多了一个孤零零的坟。

孤山，孤坟，枯树，无不透露着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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