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让我看看她。”
采蘩的脚步突然沉重得迈不开步子。
从来没有看过自家主子这个样子,仿佛下一刻就是一触即发的暴走,她的语气里不容任何人反抗。
“来人呐,把三小姐拉开,赶紧把人给我拖到乱葬岗去火化,平白在这里晦气得很。”
小叶氏斜眼一瞄,挑了眉,掩不住的心灾乐祸浮在眼里。
那些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上前。朝云侧目留意着小叶氏,她总觉得这样子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不过衡量再三,她也没想着去阻止,毕竟她在曹府还没有站稳脚跟。
“大夫人,采蘋是县主的贴身侍女,你当真要如此心狠手辣吗?”芍药斜睨着她,丝毫不避忌地四目相对。
眼瞧着她们可是只有几个小丫鬟,又难得拿到云卿的软处,小叶氏哪里肯的。
“正因为三姐儿贵为县主,作为当家主母怎的可以容忍玷污县主名声的事发生?还愣着做什么,把三小姐拉开来!”
“是。”
下人们一鼓作气把芍药和采蘩推搡着摔倒在地,地上原是花岗岩,本就坚硬无比。这一推芍药被撞得头昏眼花。
云卿一语不发,从始至终都只在采蘋身边,一步也不动,眼神出其地冷静。
被湖水泡过的身体,白得渗人,朝云越看下去心里隐隐作呕。
“母亲,你瞧那边的乌云过来怕是要下雨,咱们回去吧,瞧着一个死人怪渗得慌。”
小叶氏冷笑了一声,“你怕什么,不是有我呢吗,急什么?”
“我……”朝云的话,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最后还是撇开脸,看向别处。
“本夫人养着你们就是吃干饭的吗?一个丫鬟都拦不住,芍药等人教导县主不善,非哄得一个堂堂小姐为了一个卑贱的下人失了分寸,丢了体面。还不给我好好教训教训。”
小叶氏的话音刚落,四五个下人的鞭子已经一下又一下地落在芍药和采蘩身上,有的下了狠手的直接抽到云卿背上。
芍药一惊,连忙磕磕绊绊地跑过来要护住云卿,却被拦了下来。
“叶香君,你再说一遍。”
云卿突然站起身,忍着鞭子上的倒刺扎进雪色手心,揪住了快要落下的鞭子。一脚踹在小厮的腿上。
小叶氏直直地盯着她,要一字一字地说出来,这时忽然雷声大作,黑云密布。
“非攻。”
云卿低声几近怒吼地唤着很久没有唤到的名字。小叶氏不知她要做什么,朝云却暗觉事情不妙。
只是眨眼间,着了妃色交襟短打的四人,已经把所有下人打得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呜呼哀嚎。
芍药采蘩见着非攻等人,眼泪恣肆地走过来查看云卿的伤势。
“雷雨交加的前夕气温都是极高的,想必看了许久的戏,这会儿三娘已经汗流浃背了。非攻,送大夫人去湖水里透透凉。”
那声音空灵得像是在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柔和得像是冬天凝在叶上的小冰晶。分明这么好听,听在朝云耳朵里,却是好冷刺骨的暴戾和无情。
小叶氏惊慌失措地要逃,云卿伸出沾了血迹的柔荑,让着不要说话。
那些下人眼见着大夫人和朝云都被穿了妃色衣服的人,强按进水里。眼睛瞪得快要掉下来,浑身战栗地爬在地上。
“你们看到了什么?”云卿嫣然一笑地问。
“奴、奴才什么也没看到。”惊恐万状得结巴。
“滚。”
要下雨了呢。云卿抬头看了看天空,没有泪水,非忽抱着采蘋离开,也没有多说过一句。
“主子,今天的事有蹊跷。”
非攻望向云卿,要接着分析,云卿罢了罢手阻止了,“你们先送芍药和采蘩回去,其他不用管了。”
真不真相的又有什么,知道了事实也改变不了什么,采蘋也不可能活过来,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
云卿突然很好奇,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被欲望支配到如此地步。从前的叶香玉是,曹若玉是,眼下的叶香君也是,整天争来抢去的到底在图些什么?
算计、奉承、尔虞我诈、两面三刀,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每天要重复上演着争权夺利的戏码。
可结果呢?
非攻犹疑了一会儿,欲言又止。还是命令二人罢了手。
湖边,采蘋躺过的地方。小叶氏和朝云奄奄一息地瘫在淤泥上,也许尝过什么是濒临死亡,她们才会看重生命。
说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些圣儒哲学怎么能够教化一个内心已经腐败的人?可纵然她们利欲熏心,做不到推己及人。云卿还是想给她们一点儿教训。
“曹云卿,你要杀我?”
小叶氏的气息只进不出,有气无力地瞪着云卿。眼下是她为鱼肉,云卿为刀俎,她内心是害怕的。
“杀你?”
云卿冷哼了一声,从她凌乱不堪的发髻上拿了一支簪子,顺手在她脸上比划着,又滑到脖颈处。
“像你的姐姐叶香玉对待我一样,把我浸个七荤八素一瓶毒药入喉吗?若如此你早就死了不止一次了,可是谁叫我这么善良,要死个痛快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她要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慢慢折磨她们的信仰,人格和精神,一点点地煮熟煮透。
涌上浅堤的湖水浸湿了她们华丽的襦裙,云卿眺望着碧波荡漾的湖面,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眼睛骨碌碌转着的小叶氏。
“你要如何算计我曹云卿,尽管施展拳脚。不过,别对我身边的人动心思,无论朋友还是丫鬟。
”
雨水一滴一滴打在脸上,云卿手里的金簪抵在她的下颌,一不小心就会刺进去的触感哪里容得她狡辩。
朝云惨白着脸凝视着云卿,那眼神里都要迸出火星来,她从不知道有人敢这么对待继母和长嫂的。
云卿回眸对上她的眸子,像看一只发怒的宠物一样,笑了笑。
“叶曹联姻又如何,我曹云卿何时放在眼里过?最后一轮殿选秀女,记得叶紫和大嫂你的胞妹应该都要参加吧。”
两家都费尽心机培养出一个秀女,无非是希望一朝扬眉,鸡犬升天。对待这样把荣辱兴衰寄托在一个女子身上的家族,从一开始就已落了下乘。
若根基稳固自然欣欣向荣,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无疑于自寻死路。
“大雨将至。”
朝云注视着,那道艾绿素纱的女子飘然远去,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眼。雨水打湿了她的襦裙,也润湿了她的眸子。
“婆婆,朝云扶您起来。”
“我一定要把那小贱人加诸在我身上的耻辱,加倍奉还给她。我发誓,一定要和她都到底。”
小叶氏气狠狠地咬牙切齿吼着,朝云没有接话,眼神暗淡得脸连她自己都莫名其妙。
到了梨香院,让婆子伺候小叶氏更衣,又让请了大夫。朝云才踉踉跄跄地回了饮绿轩。
说实话,今天发生的一切,给她的震惊已经不仅仅是濒临死亡的绝望。她发现自己和一个傻子根本没有什么两样。
虽然嫁进曹家,可她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这里,就是枕旁人她也从没有了解过。
原以为自己很幸运,避过了所有后院的算计,却不想都是掩耳盗铃,自己蒙蔽了自己的双眼,分不清虚实。
而今天,在云卿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朝云分明感觉到了落寞和无奈。
“少奶奶,怎么好端端哭起来了,可是这药太苦了?我让她们拿些蜜饯进来。”桂儿小声安慰,拿起自己的帕子递给她
。
朝云摇了摇头,“桂儿,我是不是活得太糊涂了。竟然被自己信任的人骗得团团转,以后这个家,我要相信谁呢?”
桂儿哪里晓得她的言论的内在含义,只是左右瞧着她的情绪很低落。不觉由着她靠在自己怀里,安慰着。
“少奶奶,恕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在家里你是夫人老爷的掌上明珠,他们亲你爱你;可如今嫁入曹家,除了依靠姑爷和子嗣,已经没法儿了。可明白?”
“好桂儿,除了你没人会和我说这些。如今夫君远游,我就像随风的芦苇一样。”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朝云的教养告诉她不能回娘家哭诉。
桂儿同样有疑虑,为着自家少奶奶的处境而担忧起来。
“少奶奶,我们可以和三小姐交好啊。听着三小姐对待吟岫居的下人格外好,又是未来的雍亲王妃,正炙手可热呢。”
朝云瞄了瞄外面,没见着其他丫鬟才连忙呵斥了桂儿的言语,“那是在和婆婆为敌,我可做不到。而且就今日之事,县主不放在心上就阿弥陀佛了。”
她的眼睛一闭下就是湖水的异味,而呼吸不畅的绝望感。无论如何,在云卿眼里,她本就是大房的人。
主仆二人没商量出个主意来,喝了安神的药就入睡了。倒是梨香院,深更半夜地动静不小,又是闹着梦魇,又是让人请大夫。
而吟岫居,晚间到次日都灯火通明,原以为云卿会大肆声张,却是什么也没做,安安静静地送了采蘋离开。
她会永远记得这一天,雨后初晴的第一天,一院子的海棠花摇落在地,沾上了泥土。
明媚刺眼的阳光妄图照亮每一个黑暗的角落,却是白云悠悠。
于以采蘋?南涧之滨。于以奠之?宗室牖下;谁其尸之?有齐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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