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般的夜空,清寒弯月被遮去了大半,徒留一抹浅淡的月辉倾泻。
左右摇摆的宫灯随着冷风的鼓吹明明灭灭,廊沿下的影子也随之晃动。
魏剡眼膜低垂,指腹紧紧攥着那把摺扇,浑身笼罩着一股难以言状的殇痛。
“魏剡,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别再固囿于原地,放下,未尝不是一种得到……”
刺骨寒风呼呼‘打’在他脸上,如同一双冷漠无情的手,生生将记忆从脑海中撕扯而出……
太液湖畔东侧,灯影浆声跟随涤荡的波纹,缓缓飘散而开。
水舫高楼,缠绵悱恻的歌声不绝于耳。
“平南王的邀约,果然非一般人所能理解。”
梳了个朝云近霞髻的季梵音绾了面薄纱,跟随身旁的男人,途径繁华地段,不少文人雅士正因行酒令而谈笑风生。
“怕吗?”
魏剡轻笑,侧身为她挡去拥挤的人潮,双臂如同雄鹰之翅,微微张开,护她于无形之中。
形状各异的阴影投射在这张半遮半掩的绝美容颜上,仍旧令他怦然心动。
季梵音冷不丁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长长的羽睫扑闪几下,沉吟不语。
魏剡蓦然有些慌乱,仓惶移开视线,朝前指了指:“到了。”
明月阁?
她凝眸四下端顾,相对于方才一路走来的门庭若市,这里只能用门可罗雀来形容。
“魏公子来了。”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鬓边别了朵海棠,一身绛红色衣裙,如她热情的语调般,笑意盈盈。余光在偏向她时,愣然只在脸上停留片刻,旋即热络将他们往后院带。
季梵音细心观察这别有洞天的院落,沿途搭建了一座小桥流水,还有隐藏在初春融融中的荷花池塘,兴致一来就喜欢跃出水面的金色鲤鱼……
看来,她得改改那句话。
如此雅致古朴又静谧安然的地方,略微提高一些嗓音都像是对它的不尊重。
它的宁静致远,恰恰反讽方才过于喧嚣的吵闹。
“里面请。”
老板娘推开廊道左侧的房门,随即笑着离开。
越过绘着山水墨色的屏风,沿窗一侧简单摆放木质一桌两凳,另一侧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远处是叮咚泠泠的小桥流水,再远些,是太液湖碧波荡漾的湖水觞觞。
“喜欢吗?”
白衣清俊的男子,束发墨黑,嘴角噙着笑意,一如皎洁明月下的灼灼光辉,透亮如卓然。
季梵音隔着窗凝眸远眺,娇美容颜落下一抹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它的美,只有深深理解它的人,才能懂。”
魏剡心房微微一颤,髣髴转轴之声,丝弦跟随节奏来回晃动。下意识抬手,却在距离那柔瘦的肩胛半寸,逼着自己硬生生顿住。
“锦绣拜见二位雅客。”
如泉水叮咚般清脆又柔软的声线从身后传来。
季梵音回眸望去,单手抱着琵琶的十七八岁少女,一袭杏黄色罗裙,眼睫微抬,盈盈笑意为其秀丽五官增添不少瑰丽之色。
隔着墨色屏风,锦绣不紧不慢调试弦音,语调似乎在隐压什么,却又如方才般悦耳动听:“不知二位雅客想听什么曲子?”
魏剡慢条斯理沏茶,低垂的眼眸专心致志,白皙关节在茶几上来回移动,一心二用发挥到极致:“《锦瑟》如何?”
“可以。”
话音刚落,锦绣以拨片推弹,划出靡靡之音,如同吹皱了太液湖的幽碧之水,又像是萦绕在空中的九天玄女,七彩斑斓的织锦纱衣美轮美奂,未成曲调却已然先有情。
伴随她的浅唱低吟,恍若扶摇直上九万里,悦耳至此,如梦似幻。
“魏剡,”浓密黑长的柳叶眉静静对上他投射过来的温柔视线,微微一弯,“能跟我说说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被她询问的男子明净面孔初是怔愣,徜徉迷惘过后,眉宇凝聚更多的是清灰的幽黯之色:“你……记起了多少?”
季梵音端起白底红纹的杯盏,形单影只的蜷曲茶叶被泡开,孤零零漂浮在金黄色的液体上,如同一叶扁舟。
“说说吧,我想知道。”
关于三年前的溺水之事,她屡次三番欲从父亲季晋安处打探,谁知他的口风太紧,撬不出半点线索。
或许,这就是人性中最擅长的规避之策——凡是能将她陷入受伤境地的事,皆被他们想方设法挡在门外。
纵使这事已过去几年。
魏剡心有所思从怀中掏出摺扇,莹白的玉坠垂挂绛红色的流苏,透窗投射进来的树影绰绰,跟随婉转动听的歌声,在空中翩翩起舞。
轻唇牵起一抹难以名状的笑,形弱似虚无,喉头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掌扼制,默然许久,声音低喑:“过去太久,记不清了……”
话还未落,早已料到会有如此回答的季梵音抬起下巴扬眉,毫不留情打断他:“自欺欺人的滋味,很好受吗?”
魏剡沉默了,深眸如同浸泡在逆流成河的悲戚中。
如白玉般的修长身形不由自主踱步迈到的回廊上外沿上,初春凉风习习,净透如新的棉绸锦服随风摆动,恍若与三年前那晚的太液湖无缝衔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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